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时间都暂停。
泛黄的银杏树叶落下，横在两人中间，仿佛彼此间隔的千万重困难。
楚晚宁的眼泪悄然落下，她已经看出来，眼前之人的眼神里全是陌生和疏离。
好消息是他还活着，坏消息是他完全忘了自己。
“施主着相了，到底何事非要见小僧，所有弥彰，可以说出来，我为施主解惑。”
无心搜寻记忆，确认自己并不认识眼前女子，可她那种眼神……
微风起，远处僧人的诵经声、木鱼声，信徒虔诚的祈祷声，无形中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无限拉扯。
楚晚宁坐在对面，一时间她居然不知如何开口。
“有一个人，与我在凡尘俗世中做了百年夫妻，如今他因某些不得已的原因，和我走上了不同道路，敢问大师，我该如何？”
无心神色有些惊讶，再度梳理了一遍记忆，自己确实没有出过大雷音寺。
更不可能会出现会与其他女子结为夫妻这样的荒唐事，她口中的负心汉应该不是自己。
“我无法体会施主心中的情感，但赠施主一句话。
佛曰放下红尘之事才得人间大道，唯淬炼舍利子得正菩提，浑忘世间一切烦恼。”
在他看来，既然无法强留，那便代表两人缘分已尽。
“那大师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她心未变动，但现实中却无人停在原地。
无心突然有些无力，让他劝人放下情感，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这些佛经上并没有写，只知道是禁忌，佛门弟子不可破裂。
他换了一个思路，对面的施主执意寻求一个结果，若是能论证感情为假，那便无须求的结果了。
“敢问施主与所说那人，可曾上禀天地下通四海，举行过俗世仪式，见过彼此双亲，可曾被人祝福？”
若没有这些，便不算夫妻，缘自然也不是正缘。
“大师，你说的这些我们都不曾有过，但百年里我们抵足而眠，同床共枕，他亦称我为娘子，这还不算吗？”
楚晚宁紧盯着着无心，但他表情真一点变化都没有，真真实实忘记了。
“施主，世间的缘都是有定数的，你留不住一个本就不属于你之人，既然离开，便是缘尽。”
“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吧！”
无心总能从眼前女子身上看到伤感、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大师，你若是有空，我给你讲讲我和那人从相遇到的分别的点点滴滴吧。”
没等对面回话，楚晚宁自顾自说起，从无相城的初遇开始。
“其实我认识他，比想象中早，因为我从一开始便知道，他会因为我不断遭受劫难。
所以当命运改写后，主动避开了他，愿他有个完美的结局，但失败了……
下界近千座寺庙的金身佛像是我为他寻的路，但他没有选择。
在飞升雷劫降临的那一刻，我心想去他的命运，今生我偏要他走不同的道路，不做命运的傀儡。
可我和他都忘了，实力才是根本，我们只是天才，这天地间最不缺少天才，所以万般谋划降临时，连反抗之力也无。”
从下界到上界，一起经历过生死，也体验过红尘，曾谈天说地，也曾见过世间美景，她不可能一点触动都没有。
无心身上已经飘落好几千银杏树叶，他是个合格的听众，不会中途离场。
但楚晚宁所说的那些，他心中有过触动，但也仅是如此了。
“施主，一忧一喜皆心火，一荣一枯皆眼尘，静心看透炎凉事，千古不做梦里人。”
“过去已然不可改变，你的眼光应该放在眼前和未来之上，修士寿命漫长，切莫走入死胡同。”
他第一次感觉到情之一字的威力，原来佛教的戒律都是有缘由的。
“大师，你相信人定胜天吗？”
楚晚宁拔下头上金簪，不过是凡尘普通饰物，毫无灵气，却无可替代。
这样的饰物她有许多，皆是对面男子亲手打造，只是如今他不记得了。
“施主，天意不可违，莫要勉强了，那只会害了你。”
“若我偏要勉强呢？”
金簪刺穿飘散在空中的银杏叶，紧紧的钉在树干中。
楚晚宁起身，恢复平静，再不见刚刚的悲痛模样。
“大师今日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渡人先渡己，我不是佛门弟子，偏是执着之人。”
微风吹拂下，青丝飞扬，在即将踏出院子前，她回首再度看了树下男子一眼。
他如今和寺庙中冰冷无情、高高在上的金身佛像并无区别，再也回不去了。
“他欠我的仪式，待我登顶这诸天万界，四海八荒，万物生灵皆会见证。”
她确实有自己的路要走，这一点从未变过，只不过实现目标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这登徒子该不会真以为睡了自己百年，一句‘我已忘却所有，放下红尘俗世’便能打发自己吧？
今日她确实无法强行带走无心，来日必入至高佛界，将那高高在上的无上真佛拉下佛坛。
凭什么这家伙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心是道果，那也是他。
道果之身的记忆，本身未必没有，佛若动情，佛还是佛吗？
无心怅然若失，久久难以回神，良久之后，还是将已经有些变形的金簪取下，摊在手中。
“一切都很熟悉，可我们今天不是才初见吗？”
金簪恢复原状，他又想起刚刚女子随风摇曳的裙摆，像一朵盛开的白莲。
心中的感觉是那么强烈，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那些过往是自己和那女子。
但记忆不会出错，自己是大雷音寺的佛子，从未外出游历过。
净思住持见无心没有追出去，彻底放下心来，没有记忆，再见一百次，也不可能无中生情。
这一日，大雷音寺曾来过一名女子，三跪九叩依旧求而不得，最终失望离开。
佛子院中的木鱼诵经声也一直未响起，直至三日后，一切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