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场面乱了。
那些黑衣人显然是埋伏已久,只待此时,梁真向来擅用阴谋,大伙儿竟不觉得奇怪。
苏姜护住宋青河等人,其余汉子则迅速朝对面追去。
这谈判谈了一半,眼瞅着崩,哪有让人质逃跑的道理,要传出去,他们才是真没面子在江湖上混啦!
苏老爹紧紧盯着老秋的动作,脸上不由绽出几分笑容,嘴里喃喃重复:“好,好啊,好得很……”
宋家老大自幼没习过武,但天生体质过人,还是他早年教过对方几手!
如今一见,立马认出!
本该埋骨的人活生生站到眼前,就好像是老天爷在跟宋家开玩笑,大家艰难的笑一笑,咬着牙扛到今时,忽然发现,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曙光就在眼前。
双方一经交手,梁真等人立马落入下风,此刻距离对面阵营还有不短距离,而沈河面色漠然,眼里情绪翻滚,并没有第一时间前往救援。
这时,有人手指贺闻高喝起:
“正逢良机,尔等还不速速动手!若能留下此人,镇北军再无翻身日,我牧族铁骑定能马踏中原!到那时,你我之亲友,再无虚受饥寒之苦!”
这话像是一柄锐利的长箭,直直戳进沈河的内心,连带出鲜红的血肉,似痛非痛。
二十多年的努力与坚持,等得不正是这一刻?
什么大义,底线,又能比得过以万计的族人?
枣红马似能听见主人心声,终是朝着北阳关前狂驰而去,泛起森冷寒意的铠甲,裹不住一颗逐渐沸腾的人心。
铁骑动,众将随。
有长枪似从天外来,银光耀眼,在扫退几人后,迅猛般朝梁真心口戳去。
他面色大变,险些跌坐于地。
幸好是横空飞出柄弯刀,恰到好处的,将如蛇般的刁钻的枪头格挡开。
贺闻面色冷然,回望向沈河。
二人对视,眼中皆无彷徨。
虽然他们一同喝过酒,吃过肉,也曾埋头于那小山村里,终日与田地为伴。
可既然立场不同,总该为心中的追求努力一回。
哪怕所选之路是错误又孤独。
远处。
宋绵竹被阮娴死死拉住,遥望而去,只觉得心口处在剧烈跳动。
她很想冲大嫂笑笑,告诉她,其实无需如此,自己现在压根没能力乱来,可奈何毒攻心肺,若不是强撑着口气,怕是早已倒下。
祸首不除,她心难安。
挚友相残,更是难安。
可站在两族的立场前,一介寻常百姓,又能做些什么?
驻守大晋的长枪与草原上的金刀相碰撞。
少年与男人的战斗,愈发激烈,完全不容旁人插足。
苏老爹刚追上老秋,高兴拍下他肩头,还不来及说话,瞥见一幕,立马大怒:“个鳖孙又耍阴招!”
老秋像是警觉般矮下身子,将将躲过远处射发利箭。
梁真手持连弩,那泛着黑芒的箭头,明显是淬过毒!
“拿老子的东西,来对付咱,这我真忍不住了啊!”苏老爹一声大喝,抢过旁边黑衣人手中刀,便要朝着梁真攻去。
然而草原铁骑已到跟前,再想留下对方,几乎要成妄想。
梁真面带微笑,像是胜利者般,又像是蛰伏于暗处的毒蛇,朝着少年的方向,连放数箭。
贺闻敏锐察觉,回身格挡,却不慎被弯刀划过胳膊。
“卑鄙!”老秋狠狠咬牙,拼着受伤,将手中长剑抛射而出。
可惜黑衣人太多,几乎以死相护。
“滚回去!”沈河亦是惊怒交加,朝着梁真大喝。
然而有人已经看不下去。
她眸中滚烫的情感逐渐变冷,忽而朝苏姜伸手,“二嫂把弓借我一用吧。”
苏姜怔住。
小姑娘的箭术总让人不忍直视,如今身在战场,又能做些什么?
她想象不出,可电光火石间,仍是下意识选择相信,将弓箭往宋绵竹手中一拍。
那么多个奇迹都挣来了,也不差这一回吧。
大伙儿闻声回首望去,皆是诧异中带着紧张。
他们不知小姑娘身体的问题,也不知她心中有多平静,只是见那张往日盈满笑意的面庞,像是失去所有情绪般,再无动容,心中忍不住浮现古怪感。
“我曾亲眼见过草原的艰难,亦曾感受过他们的淳朴,同站在一片土地上,同为长着血肉的人族,你们要寻更好的出路,我能理解,也愿意为其出谋。”
小姑娘声音清脆,似摆脱异毒的侵扰,字字铿锵有力,声传数里。
“然幼子无辜,百姓无辜,我能与整个牧族妥协,却唯独不能放过此人。今日,唯有他必死。”
天空忽然响起惊雷。
许是老天爷听见少女的心声,随之大雨倾盆,把所有人都给看愣住。
而在雨幕中,梁真已然进入草原铁骑阵营,唇边似带上猖狂的笑容。
宋绵竹眯起眼,身体晃了晃。
水珠滴落,把四周的氛围渲染的愈发惨烈。
她其实没什么力气,也看不大清楚,可就是有种直觉,不由在心里默默念起。
——一次,一次也好,她愿倾尽所有,换今日向老天借力!
轰!
又是一声炸雷!
有热流从胸腔内传出,顷刻间直达双臂,让宋绵竹不由自主抬手,将长弓拉成满月状。
雷雨密布,空中闪过金色虚影,似有一兽奔腾在云雾波涛之中。
她凝视许久,松开弓弦,利箭于众人眼中飞射而出,其迅猛程度像携裹住天地之力,又像是背负着万千百姓的期待。
无人可阻,无人可挡。
便是以血肉之躯筑墙,也无法在此刻救下该死之人。
那边沈河面色一变,迅速抽离,想要前去救援,却被贺闻拦住。
二人势均力敌,若不下狠手,怕是战上几天几夜都分不出胜负。
然而小姑娘没有给他们时间。
贺闻也没那耐心再等待,比起沈河,他心中其实更为焦急。
既希望梁真死,又害怕他死。
在万般纠结中,少年脸上闪过狠厉,拼着腹部中刀,一枪将沈河拍打于地,将其制服。
那箭,没能辜负众人所望,准确穿过梁真的胸膛。
鲜血横撒。
倒下的男人眼底有迷茫,与不可置信,最终化为平淡。
此生谋划为何般,唯有他知,然而此刻已经不再重要。
宋绵竹梗着脖子,努力站直,这时方才狠狠舒口气,她朝环视四周,却生不出一点欢喜。
老秋接替贺闻,看住沈河。
而少年在迈步走到小姑娘身前时,身子晃了晃,像是无法支撑般,倒在她的身上。
宋绵竹迅速抱紧他,抬手满是鲜红。
她鼻头一酸,就忽然有那么些难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说般:“你救过我两次,可草原亦是伤过他两次。今日我放你走,以后再无相欠。”
原来桃树下初遇,便早已将两人的命连在一起。
少年是她的命。
是她的往后余生。
亦是在不可知的未来中,支撑她走下去的理由。
此刻。
他倒下了。
她便再没与天地争斗的底气,抱着他,双双跌倒于地,再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