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新十一年。
秋。
草原动乱,牧族兵临北阳关外,镇北军死守城门两月余。
朝廷大肆征兵,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凡大晋辖内,必按照律法规定服其兵役,无一例外者。
而此旨令一经颁发,立马引起文官们的不满。
在他们心中,唯有武将需得马背上征战,自家考中秀才,便是脱离兵役之苦,哪肯让后辈再去受折腾。
然此时林首辅力排众议,竟以亲赴北阳关,来拥护皇帝的旨意,他身为文官之首,地位自不同凡响,能做出如此举动,乃震惊于百官。
于是乎。
原先的那些小非议,再无人敢提及,比起在皇帝心中的重量,谁敢言能比得过首辅?
更何况连圣眷正浓的状元郎家,都几乎是全员奔赴于边关,哪怕是为以后的权势着想,也不能在此刻犯糊涂呀。
只不到二十日,便不断有兵马赶至北阳关。
而当中最先赶到的一波人,却是些行事无章,只随心意的江湖人。
他们的到来,可算是点燃了整座孤城。
白日打仗,夜里饮酒,常有肉香飘十里,馋得对面的草原营帐内,时常内传出骂娘声。
——就没见过如此的军队,不禁酒来,还顿顿有肉!果然大晋就是富裕!
而北阳关内最高指挥官,却是眼里压根无旁人。
他身带新伤,却每日仍冲着最前面,战事歇后,便不肯停留般,快速去往官衙内的一处安静的屋子。
那里躺着面容恬淡的姑娘。
一睡就是好多天。
无论是时兄弟拿肉去勾引,还是苏老爹喊她去饮酒,亦或是宋青山饱含深情的呼唤,都没能把小姑娘从梦中唤回。
她像是要跟所有人捉迷藏,擎等着被少年找到的那天。
在军中负有威名的贺将军,如今整日胡子拉碴,衣衫褴褛,似谪仙落入凡尘,再无法挣脱俗世里的牵挂。
多日经战,哪怕双方并未下狠手,只是试探,他仍是满脸疲态,像是在苦苦死撑,随时都能倒在小姑娘的床榻旁。
可任凭大家如何劝慰,都拦不住少年迈向小姑娘的脚步。
他们的心,不知从何时连在一起。
若非知她在与老天抗争,他或许,也生不出要再为大晋搏一回的念头。
若她醒来,见生灵涂炭,思念已久的家乡,陷入哀嚎,会难过的。
这天秋风起。
僵持已久的战局终于迎来转机。
牧族的围而不攻,给大晋了以准备的机会,先前他们不明白,等到一纸降书送来,才像是跟所有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牧族愿意臣服于大晋,换取新式种粮,以及种植培育之法。
他们所为的一切,不过是心存罢了。
荒原很大,也很贫瘠,可只要愿意努力,总有活下去的办法。
他们的心不大,唯有眼前的土地。
降书是沈河送来。
无人知他在内做了多少努力,但想来,手足被伏诛于北阳关前,便是他为新任可汗,也得担上些责任。
可他还是来了,甚至于带来迟到的药引!
那是他对某人的承诺,也是他对自己的誓言。
北阳关前。
两军中央。
沈河作为牧族统领,参与谈和,而对面大晋一方,走出来的却是两个小娃娃。
其中一个他极为熟悉,乃是宋家的四代子孙,宋承恩。
而另外一个,则是当今圣上唯一剩下的亲子,五皇子!
熊孩子被承恩教了数月,终于有那么点像模像样,代替父皇在降书盖下印章,却听对面如狼般的男人低声开口。
“大晋老了,若非我等不愿轻易动干戈,只怕如今中原早已易主。”
他的话像是警告,又像是威胁。
五皇子小手一抖,下意识去瞄承恩,见其板着张脸,也跟着虎起脸:“虎终有老矣时,然小兽亦能随风成巨擘。我泱泱大国,有才之士不知凡几,绝不会给尔等机会!唔,对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承恩说的。
立马换来个大白眼。
好好的严肃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草原汉子面色古怪,退到了沈河的身后。
真就面对个孩子,没话说呀,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怎么来都像是在欺负弱小!
谁也不知皇帝是何用意,竟派了这么两个孩子来谈大事。
可大伙儿也没空管他们。
反正不是自己的天下,谁爱管谁管,大不了就是再打一仗呗。
要不是被军令限制,连宋青河都想要撒手离去。
此时此刻,唯有一件事能牵动众人的心神。
官衙内。
老道士手持银针,面色肃然,轻施几下后,又接过阮娴递来的药汤,施法喂于小姑娘。
屋外。
宋家人,苏老爹,沈宁远等皆焦急等候。
贺闻矗立在门框旁,虽看不见内里,可像是随时都要冲进去。
风起叶响。
不知过去多久。
众人或一动不动,或来回踱步,并无要离去的想法。
忽然屋内响起剧烈的咳嗽声。
那般的撕心裂肺。
有人刚苏醒,张嘴的第一句话,就是骂骂咧咧:“咳咳咳咳,肺都要咳出来了,再没把毒素清除干净,我真要去底下狠拍那鳖孙一顿!”
老道士大笑:“傻丫头,你这是活过来了,想要去底下,再等几十年吧!”
“咦,道长你怎么在这儿……”
“我要是不来,你能有命等到解药嘛!平日看着挺聪明,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犯傻!”
他可是收到元白的传信,就快马加鞭赶赴边关,这才将将把两人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