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站起又坐下,嘴巴张得老大,使劲瞅瞅四周,“我不是病糊涂了吧,这一切都是幻觉?其实我那天倒下就没醒来过?”
贺闻面色微沉,紧紧握住她的手:“别胡说。”
“那我怎么感觉跟在发癔症,这一天天的,就没一件正常的事儿!”
宋绵竹看看沈宁远,又看看步僖。
这回换她长吁短叹:“你倒是说说看,你是哪门子嫡亲长辈,我可没听舅舅大人提起过。”
“舒威是娘家人,我是婆家人,自然不认识。”
“……怎么着,你还跟首辅大人有关系?我咋听说林大人双亲早逝,压根没有兄弟姐妹。”
“咋没有嘛,他幼时受叔伯照料,方才有机会走上仕途,当时我们俩兄弟,一个算收留,一个算过继,也就没往外传过。”
“后来我那养父母病逝,这才上京来找,他当时已贵为首辅,我又不在乎身份,就没有对外公开过。”
宋绵竹跟听天书一样,不由感慨:“你们这复杂程度,可赶得上林慕婉跟大嫂嫂啦。”
“丫头不懂了吧,有些事他不方便做,我这种身份却刚刚好。”步僖似意有所指。
宋绵竹心中一动:“那你乔装去威牙山脉,也是受林首辅所托,好寻三皇子的手脚?恩,同时能帮二哥一把。”
她像自言自语,很快便理清头绪:“不,往更深一层去想,难怪你要随老叔他们回来,便是为了守在大嫂嫂身旁?怪不得你只疼景明……”
因为只有景明才是大嫂的亲生孩子。
这回换步僖诧异了:“我这才刚起个头,你怎么好像全知道咯?”
宋绵竹嘿笑不语。
无非是逆推嘛。
在发现林首辅远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好些事情才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可她心里的疑惑却又更多几分:“林大人究竟是何时知晓嫂嫂身世?他既然知道,为何要装作无情?拦住林慕婉的是他,暗中帮咱家的也是他,他做了那么些事,却又不肯明言,到底是在想什么。”
步僖沉默良久,摇摇头叹息:“我只能告诉你,远比你想象中要早得多,可这些答案,你得自己去问他。有时候,我也猜不透兄长的心思。”
“我去问他?我去哪儿问啊……”话说到半截,宋绵竹看眼郦城的方向,好像已经有了答案,略迟疑道,“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说这个?不对,你明明说你要回京城……”
步僖面色难堪,艰难开口:“娴儿她……出事了。”
宋绵竹一下站起来,心怦怦跳。
“在我等赶至北阳关前,那边有人先动了手,我猜是你二哥他们,可是临到城北事败……有人亲眼所见,娴儿身中一箭,被一埋伏的草原人带走。”
步僖说完时,已是两眼泛红。
宋绵竹身子晃了晃,只觉得胸口发闷,那种没法控制身体的感觉,再次如噩梦般袭来。
她做了那么多努力,还是没能改变大嫂嫂的结局?
贺闻赶紧上前将她扶住,瞧出她的异常,向来冷静的人,呼吸倏地变急促:“怎么会这样,明明才过去一月……”
“我没事,许是最近赶路累着了,”宋绵竹不在意地摆摆手,强自镇定,“被草原人带走,不一定就是……咱还是得去北阳关找大嫂嫂。林大人他……还好吗?”
步僖再开口时,已是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般:“他,不太好,甚至因此,做了个糊涂的决定。”
“本来我是不该背叛他,可我要是不找人阻止他,我怕娴儿……以后会怪我。她是那么善良,你们宋家人都是那么心好。”
宋绵竹呼吸一滞:“你这话什么意思?他究竟做了何决定?”
步僖猛地闭上眼,咬着牙低声道:“他要大开郦城,要让草原人攻进中原,要让……大晋彻底消失。”
周围静悄悄。
只有篝火燃烧木枝发出的噼啪声。
小姑娘的神情反倒平静下,只喃喃说了声:“这样啊。”
最近发生的所有事,全在推翻她以往的认知,没想到唯一按照剧本发展的,竟然是这件。
在梦境中,大嫂嫂被设计谋害皇室,获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当时三皇子党势大,眼看要成为太子最佳人选。
然边关忽起战事,一夜连攻数城,把大晋搅得天翻地覆。
可惜随着大嫂嫂的离去,她与小女鬼飘去了二哥那边,对于京中事全从传闻中得知,了解的并不详细。
原以为两族交战不过是命运使然,如今看来,该是有人从中推了一把手。
其中必然有梁真的阴谋,而林首辅那……果然还是得亲自问问清楚。
她回首看向贺闻。
少年已去牵来马。
“走吧,此事不了,你心难安。我,亦难安。”
虽然郁香兰言那药可续命二月,如今小姑娘提前发作,便是道警铃炸响在心头。
他赌不起!
草原之行得抓紧了。
陷入寂静的郦城终究是被吵醒。
步僖手持令牌,很顺利打开城门,一路领着人去往此地官署。
他们抵达时,里面灯火通明,似有嘈杂声传出。
“……务必要把人给我抓回来……”
步僖讪笑着把门推开,怂怂伸出个脑袋:“那啥,你可是我亲哥啊,再这么生气,也不至于大义灭亲吧。”
院里。
林修诚正大发雷霆,忽得被人打断,转头看清是他,立马指着人鼻子骂:“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然而话没说完,大门已经被全打开。
他看着小姑娘一步步走近,伸出的手倏地收紧,等到人站到身前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那副漠然。
“林大人好大的火气,不……”宋绵竹笑容勉强,“或许我该称呼您一声东家?毕竟咱俩也算打过交道。”
林修诚眼里闪过惊诧,再扫眼步僖,好像已经明白他们所来的原因,挥挥手把满院子人屏退。
直到只剩下他们四人时,方才微微扯起嘴角,像是想要露出亲近,却又极为不习惯。
“按说你该称我声伯父。”
宋绵竹十分爽快喊了声林伯父。
“我从草原回了趟老家,又从老家去到通州,一路辗转回了京城,这才有缘得知些本不该知的事,您说,这不是老天爷的安排?”
“既是本不该知,又何必要提起。”
“不行呀,我这人好奇心重,不问个清楚,得成宿成宿睡不着觉。”
宋绵竹紧盯住他,心头闪过无数句话,脱口而出的却是:“林慕婉,林慕婉……这名气起得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大嫂嫂的娘亲,便是名为舒婉。
慕婉,慕婉……
她看着首辅大人那斑白的鬓发,发现对方似又苍老几分。
明明该是最尊贵的人,却好像活得比自家爷爷还累。
原来早从一开始,便有许多蛛丝马迹,在悄悄向她透露真相,可正因为她知道的太多,反而不愿轻信。
林修诚缓缓背过身子,像是无法面对小姑娘过于纯净的眼眸。
他面无表情,声音淡得像听不见:“若你来是为劝我,大可不必,我心意已决。”
“伯父想多了,其实,”宋绵竹眯起眼眸,“其实我是来骂你的。”
“骂我?”林修诚喃喃重复,像是同意般点点头,“你是该骂我……”
“不是,”步僖没忍住,跳了出头,“丫头你不是早已猜到一切,我哥为你们宋家做了恁些事,怎得还要挨你骂?”
“怎么不该被我骂?”宋绵竹反问,“我家受的那些苦,难道不是因他而起?”
“林慕婉是果,他才是因,纵使暗地里庇护,那也是我大哥二哥出事之后,在这之前他可有做些什么?”
“伯父,敢问你到底何时知晓大嫂身世?是在我大哥出事前,还是出事后?”
小姑娘言辞清新,那一句句,像是把刀子扎进林修诚胸膛。
他痛苦闭上眼。
唯有自己才知,娴儿半生孤苦,全由他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