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大抵是不曾被如此对待过,显得极为不适应。
他握住扇子的手紧了紧,无奈道:“其实我来此寻姑娘,是想问问表姐的近况。”
“表姐?”
“薛家表姐,我母妃与万姑姑乃是同族。”
宋绵竹这才回过头,把少年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耳边只剩下两个字。
母妃!
又是皇族中人啊,别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吧。
瞧他年纪……宋绵竹心里有了些猜测。
当初对方与卫府起了冲突,听说后面没少给人使绊子。
卫府可是在帮三皇子做事,能与其为之抗衡的人,想来只有一位。
“来者是客,别站着嘛,到了咱大排档,不吃点啥就算白来。”
她拎起块抹布,随意擦了两下桌子,朝人示意挥挥手,又朝路过的厨娘喊话。
“把几样新品都给来一份。”
少年沉默走过去坐下,直到手里被塞上筷子与碗,还是一脸无措。
就难得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厨娘很快把吃食端过来,宋绵竹坐到少年对面,见他当真乖巧品尝起美食,心里不觉有些好玩儿。
到底是在温室中长大,哪怕被权势给包裹住,也无法把那天真全给洗净。
“你喊素兰姐表姐,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啊?”
少年刚咬了口无骨凤爪,被那弹糯酸甜的口感征服,闻声下意识抬首:“咳,我复姓司马,单名一个汖。”
本朝国姓便是司马。
宋绵竹心里了然,神情中并无意外。
这个名字她早有听闻,便是四皇子的名讳。
还真是,背后不能说人……不对,自己刚也没说四皇子啥坏话,说得是那些没事找事的官员。
“姘?哪个姘啊?”宋绵竹忽然来了劲儿,朝人挤挤眼。
这个问题算是困扰她已久,恕她没文化,只能想起姘头的“姘”。
“山水汖,意为瀑布。”四皇子像能读懂她的心,一板一眼回答道。
“这个汖啊……”小姑娘似有失望,一下子趴到桌上,脸上挂满无趣。
就说皇帝老头再不靠谱,也不该没文化到用那个字儿。
四皇子继续默默吃鸡爪。
十六岁的少年对上十二岁的怪丫头,恕他有些难以招架。
宋绵竹盯着他吃鸡爪,见盘子里红油裹着花生米,鲜红亮眼,剁碎的辣子味儿四溢,不由咽了咽口水。
再没什么比看着旁人吃更折磨的呢。
她刚想喊厨娘给自己上一份,瞥到身后棚子里在喝小酒的官员,眼睛一转,忽得说出去句没头没脑的话。
“自古水火不相容!”
“咳咳咳咳……”
四皇子连忙抓紧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灌了几大口。
他的兄长正是名为司马炎。
“你瞧你,那么紧张作甚,我就随口一说。”宋绵竹无辜眨眼。
心里却觉好笑,一个水,一个火,老头挺会玩呀。
“说得挺好,下回别说了。”四皇子俊脸呛得通红,也不能真跟她置气,显得很是无奈。
谁让对方既救过表姐,又与贺家表哥相熟。
宋绵竹眼里立马升起狐疑,这话听得怎恁耳熟啊……
绵绵语录究竟传播的有多广啊!
她想都不用想,肯定又是游姐姐的功劳。
四皇子见小姑娘抬头望天,不由跟着仰起脸,然后连只鸟儿都没瞧见,可对方为何一脸苦大仇深?
“姑娘在想什么?可是薛表姐那……”
“等等,你先别吵,让我捋一捋!”宋绵竹一挥手将其制止,复又掰起手指头,“和郡王是陛下外甥,跟你应该算一辈儿?那游姐姐该如何称呼你?”
四皇子有些没大明白,想想答道:“雪晴平日唤我一声表叔。”
“她唤你表叔,你这岂不是比我大一辈儿?”宋绵竹嘴里嘀咕,“贺小哥又跟你同辈……”
可真不够乱的。
古人结婚生子早,三十多岁当奶奶都不稀奇。儿子跟孙子一般大,就更不稀奇呢。
四皇子没想到她是在纠结这个,顿觉好笑:“听闻江湖人惯来不拘小节,咱各论各的呗,再说,你又没嫁于贺表哥,怎么论也论不到他头上。”
宋绵竹语塞,见少年一脸揶揄,立马板起个脸:“感情你就非要涨我一辈,咱说话归说话,别乱攀交情,请保持社交距离。”
“明明是你先攀亲的……再说也不是初次……”四皇子委屈极了。
“咳,咱还是说正事吧,素兰姐在老家挺好,你就别瞎操心啦,年纪不大,事儿管的挺多,小心以后变得跟他们一样。”宋绵竹打起哈哈,随意朝身后指指。
她算看出来了,眼前的娃,有点儿憨。
四皇子瞅了两眼,面色一肃:“表姐一切都好,我便放心了,若是她不愿回京,以后遇上麻烦事,姑娘尽管来寻我。”
他可不想跟满脸皱纹的老头相提并论。
俩孩子年龄相近,母族关系亲厚,可说是从小玩在一起,四皇子此言乃发自真心。
今日来此只为这。
宋绵竹嘴唇蠕动,最后只轻叹了句:“算你有心。”
她无法替薛素兰做决定,便是免除误会后,有没有勇气再站回这片土地上,且还难说。
人心叵测。
亲人的爱护尚且无法消除流言带来的伤害。
与其痛过后再坚强,她倒觉得,适时的躲避也不为过错。
四皇子年纪不大,显然受过良好教育,虽有矜贵却无骄横。
刚来到此处时,身上仍带着股礼貌的生疏,也就是在宋绵竹的不断胡扯下,方才逐渐放松,露出些少年本性。
这其实挺好的。
反正宋绵竹觉得,要比传闻中的三皇子强多了,两相对比下,她是越看对方越顺眼,连挥小手要给其夹菜。
“再来一份鸡爪……不,来两份……唔,要不三份?”她见四皇子眼含期待,话头改了又改,“再来两份桂花冻?小伙子长得不壮,胃口挺大啊……卧槽,小心!!”
随着呼喝声响起,宋绵竹连忙掀了桌子,一把拽过四皇子蹲下。
利箭不知从何处急速而来。
要不是她被银光耀了眼,今儿算是闯了大祸。
当朝皇子在自家地盘上被谋害,就是平日有再多功劳再多助力,宋家怕也没法担这责任。
俩人躲到桌子背面。
四皇子反手把宋绵竹扯到身后。
“既是冲着我来,你顺着那边离开,不会有人擅动。”
少年警惕朝四周扫视,见护卫已经冲过来,心里尚算镇定。
一句话便让宋绵竹好感倍增。
可她来不及发表感言,便见其朝自己使个眼神,随即抄起散落的桌布披挡,几个翻身落在护卫身前。
这时,四下已乱成一片。
自大排档名声远播,食味坊俨然成了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眼下虽还未到饭点,却早有许多百姓来排队。
在这种地方放冷箭,怕是能直接吓死几个。
众人受惊之余,如无头苍蝇般乱蹿。
虽然不知箭冲着谁来,想也知肯定不能留于原地,万一波及到无辜,他们亏不亏心啊。
于是乎,当一大批黑衣人出现时,现场已是作鸟兽散。
“大白天穿夜行衣,生怕不暴露啊……”
宋绵竹心里还没感叹完,便被厨娘拽起,随着乌泱泱的人群,朝就近的铺面里狂奔。
傻子也知要寻个藏身处。而在食味坊里,本就大都是露天小摊儿,铺面其实很少。
她又是没来得及出言,便被一拉一搡,直接推进了颂雅阁。
好吧,谁让此处有两层,地方最是宽敞,众人都下意识往这里面冲。
她摸摸鼻子,幸好是没见着梁真,不然别提有多腻歪。
压下心头的古怪感,宋绵竹连忙四处找起家人,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两个嫂嫂的身影,伙计厨娘们皆护在旁边。
她心头稍定,又见三哥猫在窗户那,自己也溜过去,偷偷伸出个小脑袋。
外面已然是武侠片拍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