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跟着小翠,穿过园林亭台,长廊流水,还没到地方哩,宋绵竹先不行了。
“咱这是去哪儿啊,怎么瞧着有些眼熟,不该先去厨房吗?”
大宅子就这点不好,寻个地方走半天路,一天跑下来,怕是小腿得粗成大萝卜。
她哪里会知道,大户人家皆备有步撵,到哪儿都能有人抬着。
也就是宋青河夫妻刚来时,以不习惯为由拒绝,后来颜府的人自然而然没再提过。
宋绵竹要是知道有这回事,那她!估计也还是得腿着。
就不是爱使唤人的性子。
小翠应声:“厨房有人先备着菜,待会夏夫人去掌勺便可,哪能什么事儿都劳她呀。我家小姐在翠竹苑备了茶点,早等着诸位哩。”
宋绵竹心里犯起狐疑,这郡王府大宴宾客,可是以赏琴音而来,游姐姐不去准备着,陪自家吃啥茶点?
她眼眸亮晶晶,三步并两步,又往前凑些,促狭问起:
“翠啊,你再老实告诉我一回,游姐姐莫不是想临阵脱逃,找我给她想办法哩?”
小翠紧闭嘴,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但看人的眼神却是极为复杂。
就……懂的都懂。
一行人很快到了地方,隔着垂花门,便能瞧见院里景象。
游雪晴坐在石凳上,整个人显得蔫头耷脑,手抚在琴弦上,有一搭没一搭撩拨。
刺啦刺啦……
旁人是余音绕梁,她也是,只可惜效果截然相反。
大伙儿愣是被逼停脚步,不敢再往前走,下意识先把耳朵捂起。
到底是保命要紧啊!
宋绵竹鬼祟张望两眼,一下子悟了,还真给她脑洞开对啦!
七日速成古琴班,丧心病狂式教育啊。
难不成郡王跟那些权贵有仇,故意闹得这么一出?
可跟自家啥关系啊,忒不厚道!
她难得体验把脑洞成真的感受,不由放飞了自我,傻傻站那儿,嘴角挂起诡异的笑容。
似乐非乐,似嗔非嗔。
反正大伙儿集体盯着她,都很想找个大夫来看看。
“绵绵这癔症,怕是严重了啊。”
“当初爷奶说要请大夫,你们还非说没事。”
“啊,是我说的吗?那不是有道长在……”
宋青川夫妻站在一起咬耳朵。
就是声音属实不够小,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听到了,皆是犯起为难。
到底是捂耳朵重要,还是捂嘴笑更恰当?
是个问题。
贺闻无奈拍下小姑娘肩头,提醒道:“别发愣了,进去吧。”
“啊?哦哦。”宋绵竹也不知在想啥,擦擦嘴角,欢快跑进去,一把握住游雪晴双手,“姐姐弹的真好。”
紧跟其后的众人傻了眼。
这熊孩子咋还说起客套话,是真为了小姐妹,不要原则了呀!
游雪晴也傻了,可心里却是一喜。
她学琴时日不久,自己感觉不出来,还以为是终于有点进步。
正高兴着哩,就听小姑娘大喘气后,接着说道:
“……弹得真好,以后还是别弹了。”
游雪晴笑容僵住。
感情拿自己玩儿哩,好气哦!
不依锤了下妹妹胸口,娇嗔起:“好啊,亏我特地买了吴兴芳糕点,你倒好,一来就捉弄姐姐!”
宋绵竹捂着胸口,顿感内伤,忍不住把她手握住翻看,嘴里嘀咕:
“是小拳拳没错啊,咋还能锤出铁砂掌的威力,姐姐到底是学琴,还是在练举重啊。”
游雪晴脸蛋羞红,又是一阵不依,好在这回没动手。
闹过后,大伙儿围坐在院里,品尝起茶点。
“早在通州便听闻过吴兴芳,今日一尝,果然不错。”宋绵竹掰了块桃花枣泥糕。
一小半自己吃,一大半给贺闻。
十好几种糕点,她都想尝尝,要全吃了可没那肚量啊。
贺闻自然不嫌弃,也不用自己动手,小姑娘递啥他吃啥。
“还行吧,吃多了也就那种,哪有夏嫂子做的点心稀奇。”游雪晴卖起乖。
夏薇草抿嘴笑笑,谦虚道:“哪能跟老字号比,咱也就图一稀奇。”
“话不是这么说,传统点心好做,难就难在新花样,要么咱家生意恁好哩。”宋青川实力演绎媳妇吹,见小姑娘只顾着吧唧嘴,忍不住打趣儿,“绵绵真觉得那么好吃?那你说说看,好在哪儿?”
宋绵竹眨巴眨巴眼,又掰了块桃酥,回答声清脆:“好在大师傅抠门,舍不得放糖。”
“???”
众人脑袋上都冒起问号。
这真是谁都没想到的回答。
小姑娘脸上浮现坏笑,又补充句:
“你们是不知道啊,咱永宁卖的那些糕点,叫一个齁甜啊。我有时都搞不懂,这糖到底是贵还是不要钱。”
宋青川无奈勾起嘴角,就听媳妇噗嗤一下笑出声。
倒是游雪晴小脸迷茫:“甜些不好吗?我就爱吃甜食,我爹也喜好,今儿还让厨娘做奶油蛋糕哩。”
她大抵是没尝过民间的廉价点心,分不清“甜”跟“齁甜”的区别。
宋绵竹笑得更欢,不怀好意道:“许是我口味问题,改日带你去尝尝,姐姐会喜欢也说不定。”
“好呀。别改日啦,就明儿吧。”
大伙儿彻底忍不住,发出嗤嗤的笑声。
这是要上赶着找罪受,官家小姐太接地气,也是悲哀啊。
吃吃喝喝好一会儿。
有厨娘来询问宴席事,夏薇草便跟着走了,她可是有活要忙的。
媳妇一走,宋青川自然也跟上。
阮娴同样坐不住,非要跟着去帮忙。
其实哪用她搭手,王府的厨房,只有下人比菜多的份。
可她越坐越尴尬,就想找着机会赶紧离开。
恩,盖因院里多出一老嬷嬷。
这位嬷嬷是随厨娘来喊人的。
结果一看这架势,人小夫妻要离开,宋家大娘子也走,怎么独独剩个外男?
她是瞅着贺闻不放啊。
规不规矩的,也不能留其跟小姐相处呀。
待会可是要来好些宾客,万一被谁撞见,再误会上点什么,自己这个教养嬷嬷可白当了。
“要不,你也跟他们一起?”
别是大嫂嫂尴尬,宋绵竹也尴尬啊,小姐妹谈心哩,外面蹲一老太太算咋回事。
贺闻还能怎么办,无奈跟上大队伍。
老嬷嬷这才满意离去。
院里瞬间剩下俩姑娘跟一大丫鬟。
她们面面相觑,接着就跟被戳中笑穴似的,笑得前俯后仰。
小翠暗自庆幸,还好是全走光了!不然小姐啥形象也没了!
游雪晴跟宋绵竹凑一起,那就没有能歇下来的时候,叽叽喳喳,比树上的麻雀还能聊。
尤其听小姑娘说起大排档,可把游雪晴给羡慕坏了。
京城不比通州,她能在通州撒欢儿,回了京却是得多考虑。
只要是自家出没的地方,定然到处是眼线。
有那善意的,就有恶意的,为了府里好,也为了妹妹好,她也不能乱跑去溜达。
要么今日她爹大设宴席。
正因早有听闻而吃不上犯愁,于是乎,想出这么个馊主意,逼着亲闺女去当众出丑。
游雪晴神色忿忿,两只小手快把帕子搅成抹布,控诉起亲爹的不靠谱。
宋绵竹是一点儿没意外,这很符合郡王的性子不是嘛。
她摸了把搁于旁边的古琴,促狭挑挑眉:“今日听琴宴,来者怕是皆此生难忘。”
“你又笑话我。”游雪晴不依捏把她脸蛋。
“我说真的呀,这事儿吧,也不算坏事。”宋绵竹赶忙护住头,“你换个角度想想,此事一传出,郡王的名声可就真臭了。”
“我爹名声臭了,怎得还是好事……恩?”游雪晴胳膊支在石桌上,手托下巴,忽而眉头微皱,有点明白过来。
和郡王自幼备受皇帝宠爱,民间朝堂没少起立储传闻,也是从对方贪吃如命的消息传出去,才稍稍平息些。
今日之宴,无论是起因,还是结果,只要传出去,必然又要为其添上一笔荒唐。
可对和郡王而言,确是好事。
因为他压根无意于皇位。
宋绵竹笑眯眯倒杯茶。
菊花香扑鼻,带着股熟悉感,让她没来由想起老家。
二哥果然是聪明人,不过在王府住了段时日,加上入仕后的听闻,便能猜到许多。
他们的这位郡王,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一个人若要藏拙,无非是两点。
无求而胸中坦荡。
或是,所图甚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