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把人送出门，脸上依然带笑，可这会儿却多出几分尴尬。
她养了慕婉十年，方才将其送出家门，俩人之间一直不算亲近。
这一个都没养熟，何况是遗失于民间的另一个。
然而犹豫再三后，她还是轻声劝了句：
“你爹就那性子，永远一副公事公办样儿。以前慕婉在家时，也少得他笑脸。别太在意，若是得空，便回来看看，我给你备好了院子。”
阮娴微怔，抿了抿唇，微微点头道了声：“谢过蒋夫人。”
舒威抬起手，欲言又止。
也是，不喊蒋夫人喊什么，干娘吗，那才是笑话！
蒋氏却没多在意，朝人笑笑，带着贴身老妈子回了府里。
这一趟来，跟没来一样。
甚至于连那些下人，都不知几人来的缘由，更别提周围的探寻目光。
宋绵竹搀着阮娴上了马车。
她回头看看，身后的高门大宅，似一座山，压得人无法生出情绪。
离了那儿，反倒是一身轻松。
无欲而无所求。
也因是如此，有为其撑腰的娘家，有陪着自己的婆家，大嫂嫂才没如梦境般那样狼狈。
小姑娘嘴角呛起冷笑。
她打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家是攀不上这门亲的，也没想过要得其好处。
但既然有人敢生出恶念，便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这一步，算是正式迈开了。
俩人坐进马车里。
身后一匹老黄马，拉着空荡荡的车厢，开心甩着蹄子跟上。
舒威不顾身份，竟直接坐到车夫身旁。
他想安慰外甥女，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此次是他失误，竟真可笑地相信了林修诚的鬼话，害得娴儿徒增失望。
早知如此，便不该来。
车厢里的俩人，也是各有心思。
宋绵竹小心观察嫂嫂神情，把她的手握住，翻来覆去把玩。
嘴上关心地说“嫂嫂别难过”，瞧着倒像是吃豆腐。
阮娴感到手心泛痒，见一根白嫩嫩的手指在挠着玩儿，竟好像把她心里那些复杂纷乱的思绪，一一挠到天外。
她不由好笑，反握住摇了摇：“嫂嫂没事，左不过跟我在乡下老家一般。绵绵有句话说得对，我如今已有夫家，何必再去计较娘家事。”
宋绵竹看了她良久，见其面色平静，也就没再提这话头。
至于心里怎么想，估计只有大嫂嫂自己知。
痛也罢，当真不在乎也罢，时间在往前走，他们也在往前，总能过去的。
“倒是那位蒋夫人，瞧着是个好相与的。”阮娴不经意补了句。
“嫂嫂觉得，她所言所行是为真心？”宋绵竹一愣，脑袋忽得跟被敲了下。
“啊？绵绵觉得她在做表面功夫？”阮娴皱眉，思索了会儿，又无奈摇头。
“嫂嫂看不出来，可总觉得理不是这么个理儿。你想啊，便是林首辅有意认女，也不过是给个名分。
我已嫁人，总得回夫家，又不会挨蒋夫人眼，咱俩之前没冲突，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没必要装着吧。”
“唔，大嫂嫂说得是。”
宋绵竹小手托气下巴，眼里浮现茫茫然。
在梦境里，大嫂嫂入了林府后，一直是亲爹不疼，后娘不亲近，连带着同父异母的妹妹也不待见。
属于那种边缘化的小可怜儿，这才被假千金的虚情假意钻了空子。
可今日一看，好像不大对劲啊。
蒋氏的言谈行事，看似透着生疏的冷淡，实则办事周道，距离拿捏的恰到好处。
既不掺和父女俩间的矛盾，可也没真就势把人推得远远儿。
首辅大人甩冷子，拂袖走人，她却主动将人送出门，后面还说了些软和话，瞧着真不像拿恶毒剧本的后娘。
这就跟宋绵竹印象中出了偏差。
到底是因大嫂嫂现下处境不同，看人的心境也不同，连带着彼此印象起了变化。
还是……某种有缘由的刻意为之？
“说起来，咱今儿见的人，有点少。”宋绵竹突兀提起。
“是有些少。”阮娴点点头。
林家的情况，舒威早有提过，属于关系比较简单的。
林首辅早年亦是寒门出身，双亲早亡，被叔伯家接济长大，后来一朝金榜题名，成了京官。
然而终究是背后无靠山，舒家亦是小门小户，帮不什么忙，连仕途路走得都特别艰辛。
但她们说得不是什么亲戚，而是当事人！
假千金林慕婉！
或者说，宋家今日来得最大原因，便是想见见此人。
虽起因不在于林慕婉，但到底是窃取了阮娴尊贵的一生。
并且很大可能上，其人早已知晓真相，这才能解释清，阮家夫妻为何急着嫁女，又为何多年失去消息。
可没想到，林首辅竟如此偏帮，连人都没给喊过来。
连舒威都能查到的事，他不可能完全未知，那只能说明，这是不想与其撕破脸啊。
立场显而易见。
“果然靠谁不如靠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倒要看看，咱站到了台前，林大小姐又该如何把戏唱下去。”宋绵竹冷笑连连。
想想不对，连呸数声：“都是当大小姐的，差距怎恁大，以后还是喊她冒牌货吧。”
阮娴终是没能崩住脸，那点儿忧虑全飞了，打趣儿道：
“以前不待见人家，如今三句不离大小姐，我看你跟芸儿倒是处得不错。”
“是吧，谁让大小姐恁土豪，出手便是一排铺面，吃人嘴短呀。”宋绵竹轻轻拍自己个小巴掌，怎么看怎么小人得志。
美食街对面那几间铺面，如今已归自家所有，当然她也不是纯占便宜，而是与卫芸儿合伙开分店。
大小姐出铺子，她出人手技术，赚了钱五五分，就跟游姐姐一般。
卫芸儿起初还有点不甘心，她明明是要直接白送给姐姐才对！
但是被宋绵竹好一顿劝。
合伙好啊，唯有套上利益关系，才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显得两家关系多亲呀。
卫芸儿仔细想想，顿觉有理，这才乐呵呵同意，眼下应是抓着府里工匠忙装修哩。
宋绵竹对此也很满意，有人盯着铺子，出钱出力那种，啥都不用自己操心，以后让丹婶子训练几个厨娘过去便好，这钱赚得可真容易！
反正可比京城里好赚，想起最近的遭遇，她就满心的腻歪。
什么时候把冒牌货的事查清，也就该退休回乔河村养老啦。
舒威在外面忍了再忍，到底是没忍住，委屈喊了声：“其实，靠舅舅也行的，舅舅还挺靠谱！”
车厢里俩人面面相觑。
她们也没忍住，噗嗤声笑了。
宋绵竹连忙安慰：“是是是，我说错话了，舅舅大人哪是林首辅能比，咱以后要回通州，全指着你作威作福。”
舒威先是开心，然后哑了声。
就感觉这话听着哪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