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全员动起来,为新营生而做起准备。
这天,舒威终是上门来,面带疲倦,眼里泛着欣喜,以及极力隐藏的心痛。
“我已与林首……姐夫谈好,若娴儿做好准备,咱明儿便可登门。”
自从搬离郡王府后,他没来宋家住,因要忙的事儿太多,常歇于友人家。
多日未见,气色明显差了。
“登门?”宋绵竹咀嚼着这个词,大概能猜到此行的结果。
若真有心认回亲生女儿,何来“登门”一说,显得陌生又疏远。
阮娴咬咬唇,到底是心里有些希冀的,哪怕感觉到些不对处,仍是点头道:
“谢过舅舅,娴儿早想好哩,无论他认不认我,我总得见他一面。”
当朝首辅,位高权重,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首辅家的大宅,与之郡王府相比,亦是不差。
当真是高门大户,后宅幽深,叫人望之而不愿靠近。
舒威要带阮娴登门,宋家其余人自然不好跟着。
但宋绵竹不同,她向来是家里主心骨,再者年纪小,也没什么可计较。
仨人来到林府,门口空荡荡一片,只有个在等候的老仆。
他见着人,也没去通报,便将其引进府里。
舒威当时心里便一沉,非是要多大阵仗,可你这也太过冷淡,哪像是见从小遗失的亲闺女啊!
等到众人在厅堂入座,这种感觉便越发明显。
林修诚坐于主位,轻轻言了句上茶,便少有开口。
真半点不见激动,叫人一看,便心凉半截。
旁边则是继室蒋氏。
她好歹有些大娘子的样儿,见人带笑,问了些来时路况,家里可好云云。
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冷淡,瞧着倒比林首辅好相处。
宋绵竹乖乖站在阮娴身后,把场间一切看得清楚。
首辅大人跟她在梦中见过的一般。
四十来岁的年纪,却是两鬓霜白,细腻的皮肤,竟掩不住其身上的苍老感。
真就比自家的大伯,看着还要老上几分。
这会儿看到真实,而非梦,她仍是纳了个大闷。
养尊处优的日子,咋得还不养人咯?
阮娴同样在观察,搁在膝上的双手,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微微颤抖。
生父。
是个多么想亲近,又让她害怕的词。
儿时那些渴望,好像真能有成真的时候。
然而真见着了,她才明白,原来还是一样的。
蒋氏见场面过于冷清,随意拉了些话茬,手不由摸上茶盏,端起轻轻抿口。
她毕竟非生母,又未曾相处过,真能有什么话可聊。
屋里安静了有一刻钟。
无人说话,却大约是心里都有数了。
舒威面沉如水,手掌倏地握成拳,似在忍耐。
最后,林修诚木着张脸,开口道:
“慕婉既已嫁入皇室,身份自毋庸置疑,非是做爹的心狠,欺君之罪咱个谁也承担不起。
若你愿意,我便收你为,为……义女,那些个嫁妆什么的,慕婉有过的,爹一样不会少给你。”
他中途停顿了下,似是被拌住嘴,犹犹豫豫,终是把话说完。
“砰!”
舒威猛拍了下桌子,发出声巨响,白净文人愤怒起来,与街市里的莽汉没两样。
“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义女,亏你说得出口!”
林修诚不悦拂袖:“我答应你认女,义女不也是认嘛。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既对皇室有交代,也不算……委屈娴儿。”
“好啊,好啊,到底是不一样了,凡事想得周到,你可真对得住我姐姐。”
“砰!”
这回是林修诚拍了下桌子,似被戳到痛处,又似恼羞成怒,他呵斥道:
“那你告诉我,还能怎么办!陛下若有不满,咱俩头上乌纱帽不保是小,难道真要把身家性命赔进去才算!”
舒威双拳紧握,看姐夫的眼神,像看陌生人,也对,确实早已形同陌路。
他正要说话,没想竟被人拉住,而且这一拉,也把他的心给拉颤了。
阮娴静静站在那,面色平静,微微行礼后,只轻轻说句:“咱走吧。”
面对头一回见面的生父,纵使再多失望,她到底说不出什么狠话。
好在是有宋绵竹在。
她直接笑了,声音响亮,天真又刺耳。
“大人说笑了,既然无法给身份,何必多做牵扯。您说得在理儿,什么能比命重要。至于干亲,还是别了,省得以后相处起来,大家都尴尬。嫂嫂如今已嫁作人妇,反正都是回咱宋家,且别那么麻烦了。”
在场几人心里都是一惊。
林首辅何等身份,在朝堂上常堵得一干大臣无话说,没想到会被个小丫头说酸话。
舒威下意识站到宋绵竹身前,维护之情显而易见。
今日一行,他本就不高兴,丫头倒是给自己出了气,好得很!
林修诚眉头微皱,似有不喜,但终究没说什么。
一场认亲不欢而散。
迈出林府大门时,小姑娘才悠悠叹了口气。
这一来,平淡得像一碗开水,没人欢喜,更无人痛苦,就好像走了个远亲,彼此心照不宣。
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