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知府来了城北寻访,行事再低调,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威震镖局。
等刀叔急赤白脸找来时,宋家人正蹲在院里,看着满地礼盒发愁。
“咱真的把东西留下吗?”
“唔,三哥你别问我啊,人又不是给我的!要问也是去问大嫂嫂!”
“大嫂她不是躲屋里去了吗,这会儿心里定然不好受,我哪能去打扰,你说你也是,咋没让人给带回去。”
“天呐,我比窦娥还冤啊!是我没让嘛!我这俩胳膊都快撕掰掉了!你还好意思说,刚家里需要男人的时候,你跑哪里去啦!”
“我这不是去集市找老蔡进点食材嘛……”
“这话贫道就不爱听了,啥叫没男人,感情我还是老娘们不成!”
“二宝是男子汉!二宝保护娘亲!二宝把坏人哐哐全砸扁!”
“……道长你咋还没走,不是该去接姜大夫的班儿嘛。”
宋绵竹把小景明扒拉开,一把塞到大侄儿怀里:“个小屁孩儿,脑袋不大,心挺大,学习去!”
承恩按住躁动的傻弟弟,满脸忧心忡忡:“小姑姑,我娘她,不会出啥事儿吧?”
“能出啥事儿,最多你换个外公,反正原先那两位就不当用,再换又能差到哪去。”
这个带些歪理的说法,很大程度上安抚住承恩。
娘亲儿时过得不好,出阁后更是跟娘家断了联系,早就到了最坏的地步,也没什么可再失望的。
宋绵竹嘴上振振有词,心里却刚好相反。
没得到过,所以才会更加渴望。
她就怕大嫂嫂对那未曾见过的亲爹,再生起什么期许来,别到时叫自己再痛一回。
刀叔来时面有焦急,可见这一大家子完好,甚至有闲心说笑,便没法儿再火急火燎。
恩,显得自己多不合群啊。
“行了,赶紧收起来,摆院里像什么样子,先找间空屋放着,收不收的以后再看吧。”
宋绵竹站起来,拍拍裤子,回头才看见刀叔,奇道:“咦,您啥时候来的啊,也不吱一声。”
“唔,刚来,你这儿门没关紧,老杨不在家里,下回可得注意。”刀叔下意识叮嘱,完事才问道,“我听闻知府大人来过,莫不是因着城内失火,怀疑你家?”
宋绵竹失笑起:“您想哪儿去了,不是来问案子的,嗐,这事怎么说了,倒也不是坏事。”
“那就是好事?”刀叔更奇怪了,要说喜事,也就青河中状元那件吧,可也不至于让一介知府来报?
宋绵竹抬头望天,语气里带着不确定:“对寻常人家而言,能攀门贵亲,也算好事吧?”
刀叔急得手心冒汗,瞪起眼:“你就别作弄叔了,赶紧说实话!”
宋绵竹想想,对镖局,或者说,对贺家,她是没什么好隐瞒,也就把实情简单道出。
什么知府认亲,卫府变故由来,刀叔是一句没往心里去,始终沉着张脸。
他只在乎一件事。
难怪宋家多磨难,原是京中有人伸手,好得很啊!
这皇室果然还是那般令人生厌。
“丫头要去京城认亲?”刀叔直指重点。
“我认啥亲啊,该是看大嫂嫂意思,当然啦,认不认亲,京城都是要走一趟的,我二哥二嫂在那边哩。”
刀叔点点头,没再多问旁的。
既然有人能因样貌而认出小阮,那到了京城,自然也可能会有旁人认出。
因而只要宋家入了京城,那认不认亲,其实已经不归他们决定。
状元郎地位是不小,可说到底眼下也只是六品小官,在偌大京城且不值一提。
想要保丫头此行无忧,这事必须得让少爷知晓!
“叔想啥哩,留下来吃饭呗,道长刚烤了鸭子,我再去调个酱。”宋绵竹见人发起呆,挥挥小手,像在招魂。
“我这儿还不够吃哩,就烤了两只,你家那几个小的,真是个头不大,胃口不小!”老道士守在垂花门那看夏薇草片鸭子,听到这话老大不乐意。
“那是,你也不看看啥基因,就三宝他爷爷,您老就敌不过。”宋绵竹说完拍了自己个小嘴巴,生怕有人问自己啥是基因。
好在今儿事发突然,众人各有心思,谁也没把那话往耳里去。
“我就不留了,刚想起来家里还有事。”刀叔摆摆手,再三婉拒小姑娘,也不用谁帮忙,自己推着轮椅回了府。
宋绵竹瞪眼老道士:“你看吧,人给你臊走了。”
老道士没当回事儿,把一碟烤鸭端起,陶醉嗅嗅:“你知道个锤子,他是真有事,且等着吧,去了京城肯定不用愁。”
要说对贺家了解最深,在场唯有老头一人。
然而宋绵竹此时并不清楚,因而觉得老头格外嚣张,不满嚷起:“谁又教坏道长啦,我给他个锤子!”
小景明捂着脑袋逃窜,除了家里的小复读机外,还能是谁吧。
承恩一脸痛心:“小姑姑可不敢再乱说话,孩子大了,该掰不过来啦!”
宋绵竹:……八岁娃娃讲起育儿经,就感觉很魔性。
她自愧弗如,羞愧难当,悔不当初!
赶忙举手发誓,以后在小侄儿面前,绝对不随意跑火车。
承恩满意点头,跳着脚去屋里喊娘亲七鸭子。
瞧着是格外欢快,爱装小老头的他,一般不随意蹦跶。
阮娴坐于榻上,似陷入纠结中,朝大儿子勉强笑笑:“娘现在不饿,大宝多吃些。”
“那我给娘留着,啥时候饿了再吃,您放心,我放屋里看着,绝对不会让道长摸走。”承恩拍起胸脯。
阮娴默默他的脑袋,不知怎得,脱口而出一句话:“大宝觉得,该换个外公吗?”
“之前那个外公,对娘亲不好,我不喜欢,换个也无妨。”承恩信誓旦旦道,“小姑姑都说啦,再坏也就那样。”
在外趴窗跟偷听的宋绵竹,差点没一脑袋磕上去。
她这回是真发誓,以后再也不在孩子面前胡咧咧,无论是小侄儿还是大侄儿!
个倒霉孩子,一转眼就给自己卖咯!
阮娴怔住,继而失笑。
是啊,再坏不过如此,宋家的债,总得讨的。
自己从小受苛待,亦不曾对父母有过抱怨。如今知非亲生,更像是松了口气。至于远在天边的首辅,大抵还生不出亲近。
唯独有一点不能忍,那些人不该伤了宋家,不该想断青河的仕途!
她双手垂于床榻,紧紧攥住被单,纤弱无骨的手指,似用尽全身力气。
等到孩子把门带上后,方才忽像被抽空气力,瘫倒在榻上。
若是……丈夫也是因此蒙难,才真是该让她如何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