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本考卷送到御书房。
皇帝刚上过早朝,正值犯困,迷瞪着眼坐于桌前,挥手让贴身太监把窗打开,好醒醒神。
拿起一张,随意扫两眼,放到边上,再拿起一张,又是迅速扔开。
今儿日头好,春风乍起,拂面而过,极为舒适。
然而轻飘飘的卷子,却架不住随手摆放,不知何时,被吹落于地面。
李公公端着茶进屋时,见到的便是一地飘白页,心里不由微惊。
刚退朝时还好好的,怎自己出去端个茶的工夫,陛下就发火哩。
莫非是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在卷中写了大不敬之词?
他压下疑惑,也不敢惊动皇帝,把茶盏放到顺手处,心惊胆战退到一侧。
没想这一战,李公公反倒是看迷糊了。
只见陛下把叠卷子,从头翻到底,几乎都是过两眼便随手扔开,瞧着不像是动怒,倒显得兴致缺缺。
恩,这很符合陛下的性子,好像也没啥不对。
然而他刚松口气,却发现陛下终于停下动作,像是忽而来了兴趣,独独把最后那份卷子捧在手里。
一看便是半炷香时间。
李公公暗自吃惊,就是批奏折时,陛下也不曾如此细读过,这到底是何人的考卷?
他正奇怪着,皇帝又像变回平日里,随手把卷子放下,往后懒懒一靠,端起茶盏抿了口,嘀咕道:
“倒是个学问人,就是胆子太大,啥都敢写。”
李公公这时才敢出声,陪着笑道:“胆子不大,如何帮陛下做大事。”
他跟在皇帝身边多少年,一听便知,陛下这句话实则是夸。
要真是怪罪,那是一个多余字儿没有,直接下令处置罢了。
“你倒是知我心,就是不知此人,胆子够了,本事能不能跟得上。”
皇帝当真笑了,眯缝的老眼,透着精明与睿智。
谁言粗人不懂治国,他偏偏要做独一份。
变法,很有意思嘛。
他提笔便要在卷上留字,这时才发现桌上空荡荡,疑惑挠挠头:“我卷子了,怎不翼而飞呢?”
“许是被风吹散了。”李公公赶忙上前,把一地白纸拾起,“怪我想岔了,还以为是他们写得太差,不配留在陛下案上。”
可不就以为故意扔的,方才不敢去捡嘛,万一引火烧身,无端挨顿骂,到哪说理去吧。
皇帝失笑,虚指他下:“你啊,就是爱想太多,这叫……叫脑补!脑补要不得!”
李公公跟着笑:“还是陛下有学问,小的哪懂这些个。”
“我也是前些天听来的。”皇帝似想起什么好玩事,脸上笑意愈发明显。
话头却是一转,径自嘀咕起:“状元给了他,有事自己去解决,若连此等小事都处理不当,我看也就那样了。”
李公公心中一动,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开后门啊……唔,皇家的事,哪有什么后门可言,陛下说啥就是啥。
连忙将整理好的卷子递过去,问道:“那探花跟榜眼,陛下您看,这里面可有合适的?”
皇帝不在意翻翻,很快从中抽出两张:“就他俩嘛,瞅着比那些之乎者也,像那么回事。”
翰林院送上来的卷子,都是经过八位卷官审阅,水平其实相差不大,随便怎么选,也肯定出不了错。
他钦定完后,把笔放回笔架,又不知想起什么,竟似被气笑般,哼道:
“传令下去,速速张榜公告天下。考也考完了,官也给了,我那外甥总算没理由了吧。
都已为人父,还是跟小时那般,一有事就让媳妇去缠皇后,全是被我那长姐被宠坏的。”
李公公闻言捂嘴轻笑:“陛下这话不由心啊,长公主可没您宠小郡王。”
天子登基时,家中亲眷极少,只有一胞姐扶持,一步一步把皇位坐稳,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长公主多年又只得一子一女,自然多爱护些,尤其是这外甥,皇帝可比对自己儿子还亲。
知驸马爷是安国公庶子,位处尴尬,一出生便赐予孩子郡王之位。
当时可少被朝中老臣弹劾,说不合祖宗规矩云云。
而皇帝此人吧,性子极其矛盾。
因是行伍出身,有着军中将士的豪爽,可身在高位,又难免养出帝王心性。
但护短却是不容置疑,旁人越唱对台,越是容易让其不满。
他都好不容易坐到龙椅上,怎能允许自己无法执掌这天下?
反正最后,一批老臣们告老还乡,很快传出个阴晴不定的名声。
就这,皇帝还挺得意,臣子若是不怕自己,那还咋管得住嘛。
也就这些年来,渐渐上了岁数,他才开始修身养性,想要把自己养成个慈祥的老人。
钦定完殿试结果,皇帝又翻起奏折,没大会儿,便觉无趣扔到一边。
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皇宫,竟好像连只飞鸟都找不见。
“偌大一朝堂,除了宋小子的文章外,竟无一趣事。索然无味,不如去皇后那儿,许还能听些乐子。”
左右折子上都是些坏事,早看一眼,晚看一眼,也就那样了。
只要自己在,他的大晋,一时半会还倒不了。
午后,十本考卷送回翰林院。
八位卷官一看,只御笔钦定了一甲前三,其余名次却没着落。
他们倒也不觉稀奇,这才符合自家陛下的性子。
往年这名次是管都没管过,顶多兴起,把状元翻出来了事。
之后几人商量起,这一忙活便是三日,方才定下二甲,三甲若干人。
最后由填榜官抄录,即日便能张榜公告。
就这,还是因陛下说要快,他们日夜赶工,不然怕是要到月末才能有结果。
李翰林把皇榜看了一遍又一遍,老脸上很是满意。
这回殿试来得妙,陛下满意,一众卷官也满意,状元选得是无人质疑,便是以后朝中吵起来,他也不怕。
反正自己没做亏心事。
至于以后朝中,因此人生起怎样的波澜,那就与他无关了。
左右他老了,要不得几年便得告老,临走前若能看到个不一样的大晋,当为此生之得意事。
有人还未曾入仕途,便已被落上许多期待。
好在宋青河对此一无所知,因而生不出丝毫激动,反倒是在为通州那边所挂心。
随着坊间流言四处,可说是越传越离谱,少不得些阴谋论者。
“什么狗屁行善之家,我看是意欲投毒才对,这回的疫病,说不得就是因其而起!”
“唔,老兄此话怎讲?那疫病,还能是人为的?”
“咋不能嘛!要么他们老去城外,旁的世家咋不去?起了疫病还装不知,这不是存心是什么!”
“这话难免偏颇了些吧,就咱城里那些世家,谁不知道谁啊,一个个钻钱眼里,哪能跟宋家比。”
“我也没说宋家不是,这不是在说卫府嘛,人许是被蒙骗了。”
“就是啊,他俩家什么关系,估计巴不得拖其下水!还假惺惺上门拜访,我就说那回咋奇了怪,原是为迷惑咱!”
“哎呦,我听说啊,那卫府可不是只有一人得病,先前府里已病死好多人,全给找地偷埋了。”
“说来也奇怪,别人家至多一两个患兵,就卫府,呵呵,我敢拿脑袋打赌,其中必有问题。”
“可不嘛,你看这之后,就咱知道的,已经送过去四五个了吧,这不知道的,还不定多少人。”
“嘶,他们竟如此歹毒,莫不是是要拉全城陪葬!”
“我的老天啊,你们咋还敢围一起聊闲,不知现下疫病有多严重嘛!城西那块儿,都差不多要被封啦!赶紧买些粮食躲家里才是真!”
“什么!居然要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