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何不能在这，进来时并无人阻拦，想来此处无规矩。”
沈河头也没抬，视线依旧放在书上，嗓音中透着股懒散。
“不是不能来，是来得奇怪，我还以为你找地梦周公去，感情天天往这儿跑？”
宋绵竹越说越起劲，恨不得把整个身子探过去，对他在看什么书是真的好奇。
“这位小兄弟说得极是，咱们这里，爱书者皆能随意阅览。”
白老爷子手抚胡须，赞赏看眼沈河，伸出胳膊拦了下宋绵竹，佯装不悦道：
“你这丫头，要么不来，一来就跟个泼猴儿似的赶人，莫不是想坏自家生意。”
非是那书不能看，实在是小姑娘动作不雅，没见旁边学子皆在捂嘴偷乐。
“做生意，要能赚到钱才叫做生意，您老都说了，来这儿不用花钱，啷个能算坏生意嘛。”
宋绵竹面上笑嘻嘻，话说得理所当然，一点儿没觉是歪理。
她半个身子像瘫在桌上，脖子抻得似大白，眼睛瞥到那书封面写着“农桑辑要”，才悻悻收回目光。
又是种田啊，这人在乡下没学够，还跑来图书馆，也太热爱学习了吧！
“坐好。”贺闻实在看不过眼，轻轻在其后背上拍了一巴掌。
宋绵竹下意识直起腰，回头一看，立马撇撇嘴：
“少侠不厚道啊，铁砂掌乃我家祖传绝学，怎么能偷学了去。”
用没用力气，贺闻自己能不知道嘛，别说铁砂掌，泥沙掌都算不上。
只是他还没来及做反应，白老爷子抢先开口。
老头一张嘴，便是老媒婆啦。
“确实是元白不对，怎能偷学旁人家祖传绝学，不行，绝对不行！老夫不同意！”
宋绵竹听得犯迷糊，心说老头几个意思，自己随口开句玩笑罢了，反应这么大。
她看看贺闻，又看看白老爷子，正琢磨着哩，又听人话头一转，继续道：
“不过……若是成了一家人，那就不妨事了，也算是传给自家后代嘛。
恩，宋老弟有五个孙子，想来不缺干孙子。哎呦，这可怎好……”
贺闻偏过头，面朝墙壁，看着像是抑郁了。
可宋绵竹总觉得他在偷着乐。
别问原因，问就是她才抑郁啦！
傻子都听明白了，老头真是贼心不死，好歹一个知识分子，非要跟村里大娘抢活！
面对学子们偷偷递来的八卦眼神，宋绵竹悠悠道：
“不行啊，刚才忘记说了，我家这门绝学，祖上那是有规矩的。
传女不男，传媳不传婿，贺小哥想要学，怕是得先动些小手术。”
小姑娘那张嘴呀，总是一语惊人。
还一惊就是好几拨。
白老爷子起初只是玩笑话，听她说得煞有其事，脸色微变，结巴道：
“唔，竟有如此规矩，令先祖实在有些……有些……与众不同。元白啊，既如此，我看你还是别学了。”
手术，什么手术？还能是什么手术！
贺家满门忠烈，只余一子，万不能断了后呀！
贺闻把头再次转回来时，神色中是真带上些许郁闷。
尤其当发现那些学子，把八卦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脸上还带着些古怪笑意。
他置于膝上的左手，微微抽动了一下。
这次不是想拍什么，而是很想捏什么。
一捏一个爆那种。
少年难得起了暴虐心思啊。
“咦，手术？”
角落里忽然传来句话，声音沙哑，说话之人应是上了岁数。
宋绵竹寻声看过去，正巧见一人从书架后出来，居然是济民堂的姜大夫。
好嘛，又是一熟人。
今儿是怎么回事，来个熟人大会面？
她心里嘀咕，面上还是客气打招呼：
“姜大夫好呀，咱有段日子没见过哩，您来这儿看医书吧。”
宋绵竹说着话，眼睛朝书架角落又瞥了眼。
那里正是她刚才放书的地方。
姜大夫走过来却没应答，嘴里还在念叨着：
“手术？恩，手术，这书里说得，不正是手术嘛。”
宋绵竹心一下提起来，忙站起身，貌似热情喊道：
“姜大夫，我啊，宋家丫头，您不记得了吗？我二哥跟三哥的病，都是您给瞧的。”
那么大个人站着，还像是怕看不见，张牙舞爪凑到人身前。
她顺势瞅了眼老头手里的书。
《民间医术收集录三》
书封上的名字看着眼熟啊，可不就是她写上去的嘛！
这刚送过来的书，便被人发现，也忒快了点吧。
她还想着慢慢来，等被人发掘后，再从中引导一下，让孙勉领着人弄个科研小组啥。
哪会想到，半路杀出个姜大夫。
“记得，老夫去过你家。”
当大夫的，估计没记性不好的。
尤其是宋家，病症一个比一个稀有，忘了谁也忘不了他家。
姜大夫方才不过是在想事，才没有注意到小姑娘，此时回过神来，也没忘记问正事。
“丫头似是对手术一事颇为了解，可否跟老夫详细说说？”
宋绵竹挠挠脸颊，尴尬笑笑：
“我了解啥呀，全是书里看来的，喏，您不正拿手里嘛。”
医学系统形成极为复杂，她也不敢乱来，只敢抄些当下能实施的医术。
只能说，比大晋现有医术略强，但不至于形成两套体系。
那样才是过犹不及，凡事总得有个过程。
例如，治个感冒发烧的方子，用药精妙实用，见效佳，药材还普遍易得。
或是，失传已久的针灸法，以及精细的人体穴位表。
天知道，她为了画个小人图，废掉多少张纸啊！
这一册上，记载的几乎全是药方，及一些特殊病例，以作参考。
二册，则是大杂烩。针灸法，药浴方子，药膳原理，甚至是跟医术无关的土法子。
就那种，以前喜欢写在日历上，供人上厕所翻看的生活小妙招。
什么鸭涎化刺，憋气止打嗝，酒精物理降温……
反正啥实用，她往里填啥，再往外延伸点内容，给人以继续研究的空间。
三册就有点与众不同啦，说是医术，更像是民间游记，全是由一则则小故事组成。
譬如，谁谁谁某年某月，去山上砍柴，不慎砍伤胳膊，后包扎止血，夜间却突发高烧，丢了性命。
而与他同行者，也是受了伤，但这个人了，比较讲究爱干净。
包扎前，先是清理伤口，用利刃挖去烂肉。所用之物皆用热水烫过，刀刃亦用烈酒擦拭去污。
虽然此人疗伤过程中十分痛苦，事后疼至晕厥，但一夜睡到天亮，啥事也没有，几日后便活蹦乱跳。
以此类推，用浅显的小故事，引出外科手术，以及过程中最重要的消毒！
古代不是没有过外科手术，只是他们不懂得消毒呀，事后因并发症而死的案例，才是多得让人咂舌。
宋绵竹为此费劲脑细胞，头发都薅掉了一大把。
小儿脱发，说起来都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