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喧闹的大堂,今日略显寂静。来者皆是心有所向,谈笑间甚为注意分寸。
就是那平日豪迈之人,此时也压低些音量,生怕惊扰到四周。
夹杂在轻声笑语中的,除了些许咀嚼声,便是小二们来来回回走动的声响。
吕丹雪的话,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宋绵竹没有多吃惊,赵长贵却是急了。
他忍不住把左手搁于桌上,青筋凸起的手背,完全彰显出其内心的感受。
然而心里再着急,面对着吕丹雪,他依旧是什么都说不出,嘴唇哆嗦几下,愣是发不出声响。
宋绵竹等半天,等不到人说话,心里已是挂上两行宽泪。
绝了,就保两对媒,两个都是木头人!
她连忙继续助攻:“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俩都没聊过,怎知不是对方在等的人,吕姐姐,其实吧,我听长贵哥说起过,他曾见过你一面。”
小姑娘冲着赵长贵使眼色,“常贵哥,都到这种时候了,你有什么话还不赶紧直说。”
“恕小女子冒昧,我与公子何时会过面?怎得好像没有印象。”吕丹雪面露疑惑,心头却忍不住猛跳了下。
赵常贵左手按于桌面,忍不住收缩了下手指,没想发出刺挠的一声,吓得赶紧把手放下去。
他心里颇为紧张,不知该不该说出心里的秘密,毕竟在世俗的规矩里,男女成婚之前不宜见面。
可就像小姑娘说的一样,都到这种时候,再不说就真没机会了。
犹豫再三后他闭了闭眼,嘴唇嗫嚅,声音颤抖,“姑娘说的在理,可我…可我能确定,我要等的人便是你。”
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熟悉,让吕丹雪越发觉得慌张。
“说来惭愧,怪我自作主张,曾去往吕氏裁缝铺外,妄图远远瞧上姑娘一面。”
吕丹雪搁于桌下的两只手,慌乱绞在一起,面上不期然浮现出紧张之情。
她定定神,轻声问道:“敢问公子乃是在何时去的?”
“就年前吧,刚下雪没多久,我帮家里运货时曾路过,有缘见过姑娘一面。”
帷帽遮住赵长贵的面容,却遮不住他颤抖的声音。
许是终于说出来,这一开口便关不住闸,索性把心里想的倾盆倒出。
“说句孟浪的话,自打爹娘为我说了这门亲,我打心里尊重姑娘,亦打心里爱慕姑娘。
你应该也听说过,我是个跛子,承蒙姑娘不嫌弃,心中不知有多感激。
那日按耐不住得缘会见,更是觉得姑娘…哪哪儿都好。
本以为能与姑娘携手共度余生,没想到…是我没福气,这事不怪姑娘。
只是我一直很想知道,姑娘退婚的真正原因,现在知道了也就安心了。”
赵长贵叹了口气,声音中却带着种释怀,他摩挲着自己微跛的左腿,好像要把心中的自卑驱散。
然而此时却换作吕丹雪如坐针毡,除了来自良心的愧疚外,还有种不敢置信,以及莫名的惊喜。
她身子微微往前倾斜,被遮住的眼眸晶莹剔亮,“敢问公子那日遇见我,可是曾见我意外摔倒?”
赵长贵沉默半晌后,轻轻应了声,“举手之劳,姑娘无需记挂于心。”
果然是他!
猜测成了真,宋绵竹很高兴,并且很想上茅房。
这听八卦时,嘴巴最寂寞,然而桌上除了茶水,啥也没有。
她是喝一杯,对面那人便续一杯,简直是把自己当水桶喂,可不灌了一肚子茶水。
然而真相马上要揭穿,一幕皆大欢喜的戏码,就要在眼前上演,她也只能是憋着。
当然小姑娘不忘瞪对面一眼,什么毛病啊!
能不能去跟在场姑娘献殷勤,守着自己算啥呀?
此时到了换场时间,大堂内响起悉悉索索的声响。
聊得来的俩人继续聊,话不投机的则满场找顺眼的人,自然也有聊的还行,却还想再寻摸更为合适之人的。
那些大户人家的子女,本在酒楼的协助下做了小动作,此时对自己即将定下婚约之人,有满意者,亦有不满者。
这些人大都是被家里宠着长大,此时也不顾不得那些,仅想随着心意行动,左右不过是吃顿饭,就算最后没能成,起码这顿饭得吃高兴了。
换位的人很多,只有宋绵竹这几桌附近,那是没有一点声响。
默默吃瓜不香吗?换什么换!
这地理位置多优越呀,瓜是吃了一个又一个,不定等会儿还有什么好戏哩。
皆是看同桌之人无比顺眼,如今他们可是一个战壕的铁子啊!
宋绵竹吧嗒吧嗒磕瓜子,嗐,要么说古人会玩啊,刚小二端着一木托的瓜子花生路过,给她愣是看傻眼。
在发现旁边几桌摆上了些啥后,顿时明白,这些人在瞧热闹啊。
那她哪能惯着,当即便自己抓了一大把,还笑嘻嘻朝人拱手示谢。
大伙儿瞧小姑娘有趣,也没当回事儿,一起看戏嘛。
吕丹雪心里的激动,旁人不知,两只洁白的素手快搅成麻花,方才是赵长贵犹豫,现在却换成是她。
不过想起小姑娘那句话,此时不说便再无机会,她下定决心般轻轻诉说道:
“大雪封城之时,小女子双亲卧病在床,孤身一人来往于城中药铺,心中多有害怕徘徊。”
这句话有点突兀,大伙儿没听明白,不由提起注意力,就连那边的苏姜都侧耳倾听。
赵长贵怔愣住,他张张嘴想说话,却是被吕丹雪打断。
她要把心里话说完,害怕对面的人开了口,自己便没有勇气继续。
“幸得好心人的帮忙,每天一大早,将铺子门前积雪打扫干净,方才没有再次滑倒过。
也是因此有此人,小女子一家才能熬过寒冬,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这个人,想要当面感谢。
赵公子…”
一句未说完的话,却表明了一切。
周围的人已经把手举起,准备为待会儿的相认场面,欢呼喝彩。
历经波折误会的爱情故事,那也是很好磕的嘛。
赵长贵的反应,有点让人出乎意料,他肩膀不住抖动,声音似哽咽,良久后吐出句。
“那人不是我…应该是我爹…”
隔壁桌的姑娘,手里瓜子撒了一桌,对面的男子下意识帮她收拾,两只手逐渐挨到一起,却无曾发觉,他们的注意力已然全被吸引走。
这简直是太出乎人意料。
“怎么会?自你救我那日后,便有人来扫雪,我还以为…”吕丹雪眼露迷茫,虽有一丝惊讶,想想却好像又能理解。
本来她也是心有疑虑,赵公子腿脚不便,怎得能在大雪中,一连出行数十日。
若是赵家叔叔,便可说的通,俩人身型差不多,又穿着蓑衣,确实难以分辨出。
“想来是我那日回家,被爹瞧出心思,隔日稍感风寒,他便不让我再出门,没想到…”
赵长贵性子沉稳,多年经历使然,即便在集市被众人调侃,也不曾动过怒,此时却是哭得不能自已,朦胧间好像能看到个冒雪出行的背影。
即使在被吕家退婚后,那个看似脾气火爆的屠户,依旧不曾将此事道出,只是在旁默默劝导儿子。
父母为子女,殚心竭虑,只希望俩孩子在一起能过的好,从不曾想过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