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上午,潘暠刚刚把女儿严风送到戴安娜家,准备到公司上班,手机铃声响起,见屏幕显示是业巴拉巴的来电,潘暠内心泛起微微波澜,接通全息电话,业巴拉巴带着哭腔说:“她死了!她死了!呜呜……”。
“谁死了?”潘暠紧张的问。
“你,你见过的,宇宙里巴纳德星系中利亨墨星球的巴拉巴业死了!” 业巴拉巴有些结巴。
突然来这么长一串星系的名称,人的名字,潘暠的脑袋立刻就蒙了,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这段名词的含义,明白业巴拉巴说的是镜像里的“她”,于是问:“什么时候?”
“刚才。呜呜……”业巴拉巴哭出声。
“什么原因?”
“冻的!”
“哦……。”
“潘女士,你可以到我家来一下吗?”业巴拉巴泪眼婆娑地看着镜头。
“现在?!”
业巴拉巴点点头,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回答说:“是的!”
潘暠不能拒绝一个将要走到自己生命尽头人的见面要求:“好吧,你把地址发给我。”
“嗯。”
潘暠在城市交通系统输入地址,系统推荐最快的到达方式是乘坐球囊交通,潘暠跑到最近的球囊公交站,跳入一台刚刚到来的球囊,球囊在地下飞速穿行,在业巴拉巴住的附近的公交站停下,潘暠出站后,按照导航的指示,急急忙忙向他家走去。
业巴拉巴家的门开着,潘暠站在门口向里面看,见到一个细长的大厅,大厅一面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各种角度摆放的屏幕,屏幕下放着两个单人床连接起来长桌子,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开关,电脑主机,连接线缆和各式各样的键盘,桌子对面是一个单人沙发、一个三人沙发,沙发前放着污迹斑斑的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台手提电脑,业巴拉巴正坐在三人沙发上对着这台电脑屏幕发呆。
“嘭嘭。”潘暠敲了两下门框。
业巴拉巴抬起头,寻声看过来,见是潘暠说:“你来了!”起身迎接。
潘暠过来,坐在单人沙发上,在把手放到沙发扶手时,心里一惊,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怎么舒服的扶手,无论你把手握成拳头,弓成手掌,还是平躺在扶手上,你的手都被恰到好处地支撑着,触及你皮肤的头层牛皮,柔软、透气、干爽,丝滑,仿佛抚摸在婴儿柔嫩的肚皮上。
就在潘暠发愣的时候,业巴拉巴起身关上房门。
业巴拉巴坐下在电脑键盘上按下回车,黑屏慢慢变得明亮,显示一群穿着各式、各色皮衣,皮裤的人,手拿火把围着石板在跳祭祀舞,他们嘴里“咿呀咿呀”的唱着歌,歌声里透出凄凉和悲伤,不远处几堆篝火,飞舞这明亮的火星,篝火中间,有人正在搭设木棚、木架、木台,木台下面整齐地摆放着柴火,这像是死者的火化台。
镜头推到石板,上面平躺着一个面无血色、穿着破旧皮袍的人,在远处的巴纳德恒星发红的星光,和她身边闪耀的火把光的照映下,潘暠看清了她的面容,和业巴拉巴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业巴拉巴的嘴边长的是胡须,巴拉巴业嘴边长的是鳞片。
“看,她死了!” 业巴拉巴伤心地说。
“嗷!”潘暠不知道说什么,能够安慰他。
“她的灵魂正在聚集,很快就成为为正量子体,从她身体里升华出来,飘向我这里。” 业巴拉巴恐惧地看向空中。
“不会吧?”潘暠听完,身体往后缩缩,像躲瘟疫似地避着巴拉巴业。
“会的,这些正量子体将会飘离她的星球,飞向宇宙,然后穿过宇宙和宙宇的镜面屏障,就到我这里了。” 巴拉巴业平静地说。
“哦。”
“不久,我的灵魂也会从我的肉体里飞出,变为负量子体。” 巴拉巴业凝视着潘暠的眼睛。
“嗷——?” 潘暠仍然不理解。
“我们两人的灵魂会在宙宇的某个地方相遇,一起舞蹈,一起拥抱,最后,一起化为一道光,留下一团火!” 巴拉巴业像在朗诵诗歌。
这突如其来的悲情,让潘暠陷入深深哀伤。前几天她两还在一起喝茶,听他讲解量子物理学的奥秘,趣事,现在却要永远地分别,更为残酷的是,自己要亲眼看着熟悉的朋友—巴拉巴业,在他意识完全清楚的情况下,走完他人生的最后一段。
潘暠想起了这样的场景,似乎在读安乐死方面的文章时,有过同样的感受;但这虽有同工,但却是异曲:死的过程相似,亡的准备不同。
安乐死要经过多次申请,多次面谈,多次确认,即使在最后的时刻,都可以反悔、撤销;而现在巴拉巴业确不能这样,他只能无助地接受死神的降临,他的“她”的拥抱!
潘暠紧紧地攥着双手,心被他和她带到在死神的见证下会面时的情景,充满了绝望;情被他俩像梁山泊与祝英台坟前化蝶后的追逐和相拥,感动了每根毛发。
潘暠的鼻子发酸,双眼模糊,眼泪不知不觉地流到脸颊。
突然,潘暠觉得自己双手被什么东西套牢、拉紧,想用手擦拭眼泪,好看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时,双手已经不能抬起。
潘暠的神志立刻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低头看,自己的双手确实被白色的塑料捆扎带紧紧扣着,抬头看,巴拉巴业眼睛露出凶光,脸上浮现得意而狡诈的笑容。
潘暠挣扎着双手,要从捆扎带中脱出,已经不可能了。
“潘女士,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巴拉巴业咽口唾沫说。
“还有多久?” 潘暠问。
“几天,或者几个周,我也不知道” 巴拉巴业说着,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来了精神:“我要在死以前,把我最喜欢的事办完。”
“什么事?”潘暠质问道。
“带你的手去见我的‘她’!嘿嘿。” 巴拉巴业冷笑着说:“我不能把世上这么好的礼物留下,让‘她’地走完孤独的一生。”
“胡说八道!”潘暠终于骂出自己心里一直想骂的话:“你这个变态!”
“你们这些人,拥有宝贝不珍惜”巴拉巴业伸出两只手,抓住潘暠的手,肆无忌惮地把玩起来:“这样好的宝贝在你身上瞎了,还不如跟了我这样识货的人。”
“你敢?!”潘暠举起双手。
“不要怕,怕了血压升高,手上皮肤张力会增加,会超过八点五牛的!” 巴拉巴业不想刺激潘暠,影响他的建模,于是撒谎说:“我只是想建立一个你手的数学模型,只是碰碰你的手。”说完,起身到长条桌上搬来许多仪器,硅胶印泥等物。
潘暠无奈地坐下,任由他摆弄自己的双手,心中充满厌恶和懊恼。
巴拉巴业抬起潘暠的手,用没有鳞片的掌心抚摸、脸颊摩挲,嘴唇咄吸,耳垂触碰,试图穷尽一切触觉器官感受她,把她手上每一丝皮肤的感觉转化为不同的记忆,牢牢低印刻在脑海;捧起双手,凑到鼻子前,紧闭双眼,深深地嗅、浅浅地呼、慢慢地吸,用鼻子把指尖、指甲、指缝、指窝、指纹、指根,掌面、掌心、掌背、一点点地扫过,要把每个细节的味道辨别出来,记忆进去;睁开双眼,凝视那双雪白的手,像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远看、近看、左看、右看、上看、看,要把手上的沟沟壑壑,点点面面,形形状状观察地仔仔细细,埋进心里:……。
把玩半天后,巴拉巴业才把潘暠轻轻手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用茶几上、不同仪器在她的手掌、手背、手指上柔柔地滑、轻轻地刮、润润地擦。
巴拉巴业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硅胶印泥,准备拓她的手模,把一个仪器缓缓地压在她手背上,看着仪器上显示的数据,他摇摇头说:“潘女士,不要生气,这皮肤的弹力太高了,都快十牛了!这样不完美的数据,我是不能拓你的手模的。。”
潘暠被他的这一顿撩拨,搞的浑身痒痒,胳膊发胀,手掌发酸,听到他的话,心生一计,说道:“这那里是我生气,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你也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怎么能够和你生气呐。”
“这么想就对了。”巴拉巴业:“可怜可怜我这个快死的老头!唉。那你手上的弹力怎么还这么高?”
“是你捆的绳子太紧了,血被聚到手掌,你看。”潘暠说着,把小时候跟父亲学武功时练就的气功调动出来,将丹田的气运到手掌,手掌瞬间变成红彤彤的。
“对对,”巴拉巴业看着,开始松捆扎带,潘暠暗暗分开两个的手腕,把捆扎带向手掌移动,就在她觉得可以用缩骨功挣脱捆扎带的时候,她停止发功。
巴拉巴业看着仪器上满意的数字笑了:“这就对了!”随手把硅胶印泥糊满她的双手,潘暠慢慢分开硅胶包裹下的双手,努力扩大捆扎带的空间。
糊完硅胶印泥后,等待胶泥的固化。巴拉巴业把这些仪器放回长桌,打开长桌边的小柜子,拿取东西。
巴拉巴业转过身后,潘暠看到他手中的东西,惊呆了,原来他手中拿的是和普罗普以一样的,曾经刺杀过汤姆逊的匕首。
潘暠浑身打个激灵,立刻把丹田的气运到全身。
“你没有见过这把匕首吧?” 巴拉巴业冷冷地说。
“没有。”潘暠故作镇定地摇摇头。
“这把匕首刺过你的老板,汤姆逊。”巴拉巴业有些愧疚地说。
“呜……”潘暠发出绝望的呜咽声。
“没事,我不会刺你的,刺你老板也是迫不得已。”
“嗯?”潘暠疑问地看着。
“那是我们那边要求的,你们老板犯了我们的规矩,”巴拉巴业说:“我根本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是被逼得!”
“嗯?”潘暠不解地问。
“好了,不说了,” 巴拉巴业站在潘暠身边说:“说了,你也不明白,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就带你的一只手走,谁他妈地让她太美了,她必须陪着我!”
“不行!”潘暠怒吼道。
“行不行不由你定,现在是我说了算!倒是你可以选择,就是把左手给我呐,还是右手?” 巴拉巴业装出怜香惜玉的样子。
“左,左手!”潘暠战战兢兢地说。
“好,就成全你!” 巴拉巴业说完,举匕首向下砍。
潘暠像闪电一样起身,紧缩手掌骨,把左手从捆扎带中迅速脱出,带着胶泥,向上握住巴拉巴业的右手腕,右掌用铁砂掌猛击他的右胸(他们都是由反物质组成的镜像人,心脏位置在右胸。)
巴拉巴业没有想到潘暠这样的弱女子能有这样利索、不凡的身手,匕首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呆立在那里,大口的鲜血喷向茶几。
紧接着,潘暠右手攥住巴拉巴业的左手,顺势牵过他的右手,用刚才绑她的捆扎带牢牢地扎住他双手。
巴拉巴业像泄了气的气球,瘫坐在沙发上,凶狠的眼神变成了哀求的目光。
潘暠从地上捡起匕首,用纸巾擦干表面的血迹、污垢,看着巴拉巴业喘粗气、吐血,等到他气息稍稍稳定,嘴里止住吐血后说:“这是我见到的第三把这样的匕首。”
“哦?”巴拉巴业本以为潘暠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她见过它,惊讶地看着潘暠:“你挺会演戏!”
“不演,怎么能套住你!嘿嘿!”潘暠笑着:“你也活不了几天,不如现在把实情说出来?”
巴拉巴业低下头。
“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杀汤姆逊那样的好人?” 潘暠用刚刚被巴拉巴业蹂躏过的手,抬起他的下巴,双眼直视着,厉声质问。
“不告诉你,我还可以活到明天,告诉你,我的话说不完,就死了!” 巴拉巴业避开潘暠的目光,低声说。
“那怎么可能?匕首在我手里,我不动,你怎么会死?”潘暠觉着他在故意拖延时间。
“你不了解我们国家的做事规矩,说的都是外行话。” 巴拉巴业说。
“你们国家有什么样的规矩?”潘暠问。
“如果你真想知道,就先让我起来。”
“好吧。”
巴拉巴业起身,潘暠手拿匕首紧跟着他。
巴拉巴业又到长桌边的小柜子,取出一本书,接着摁下桌面上的一个黑色按钮,屋子里立刻发出低沉的蜂鸣声。
“你这是干什么?”潘暠用匕首对着他的后背问。
“我打开的是信号延时阻断器。” 巴拉巴业一边走回来,一边说“鬼知道管不管用,能管多长时间的用,我也是第一次用。”
等潘暠坐下后,巴拉巴业把书递过去,见书名是《战争与和平》,下面的作者是汤姆逊,问道:“这人是谁?”
“你们汤姆逊老板。”
“你拿他的书干什么?”
“他是我敬仰的一位智者。” 巴拉巴业缓缓说。
“哦?”
“你知道,我们的德纳巴恒星已经到了晚年,我们墨亨利星的人考虑搬迁到其他星球去,现在看能够去的星球一个是你们的球地,条件最好,也和我们生存环境接近;另一个是现在脚下的这个邻比星。”巴拉巴业说。
“嗯。”
“对搬迁,我们星球的人已经达成共识,没有什么问题。” 巴拉巴业停顿一下,双手抓起茶几上带着自己血迹的瓶装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接着说:“现在的问题是在怎么搬迁上?”
“嗯?”
“我们亨利国的国王和贵族的想法是,通过战争的手段,实现占领,比如入侵球地,占领哈塔兹国,然后把我们国家的人搬迁过去。这样必然会发生战争,战争会很惨烈,会死好多人!”巴拉巴业说:“当然,那些贵族死不了,国王更死不了。”
“国王死不了倒是可能,”潘暠问:“为什么贵族死不了?”
“你们国家,当军人的都是有爵位的贵族,打仗,死人首先死的是他们!” 巴拉巴业说:“我们国家,贵族很少当军人,即使当,也是在后方指挥,不上前线,在前线打仗的都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那他们怎么管理部队,让部队不投降?”潘暠好奇地问。
“他们有他们的控制办法,我现在就在他们的控制下!”巴拉巴业说。
“哦?”潘暠仍然没有听明白。
“我们这些老百姓,和少部分有人性的贵族、王室成员,反对这种占领的办法,他们提倡用和平的方法,就是通过在其他两个星球上投资,购买土地,建企业、商业,住宅等办法,和平地,逐步搬迁。” 巴拉巴业喝口水,继续说:“这个办法对百姓好,但国王会失去权力,贵族会失去地位。”
“那这和汤姆逊有什么关系?”
“你看看这本书。” 巴拉巴业指着书说:“汤姆逊在这本书指明了我们搬迁的问题,就是在战争与和平间选择,为百姓大众利益着想,汤姆逊推荐和平的路线,并提出详细的方案,我觉得这些方案很有操作性,很实用。”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杀死他?”
巴拉巴业喝完瓶中最后一滴水后,加快了语速:“上次我向你提到过,在亨利国,有一种量子技术,叫量子意识控制技术,我们都被这种技术控制着。”
“嗯。”
“人的大脑如同量子计算机,对信息处理后,大脑会输出一个量子意识,量子控制技术就是在人体里植入这种只有头发丝大小的量子意识识别和控制设备,”巴拉巴业说:“它会时刻监视人大脑中产生量子意识,一旦发现违规的意识,就会立刻报警,并采取措施。”
“违规意识?”潘暠问。
“违反我们国王命令、上级指令的想法都称为违规意识,” 巴拉巴业解释说:“比如,当下‘和平’就是违规意识,因为它违反了国王要求只能通过战争实现搬迁的命令。”
“哦—!”潘暠没有想到亨利国有如此先进的装备,可以控制人的意识。
“一旦你的脑中出现和平的想法,并准备把和平的想法付诸行动时,量子意识控制系统就会立刻采取行动,让你立刻死亡!” 巴拉巴业表情带着惊恐地说。
“哎呀,我的妈,这么厉害!”潘暠吃惊:“这个东西怎么才能安装在你们身上?”
“很容易,只要在身上破点皮,就像蚊子咬了一口似地,就安装上了。”巴拉巴业轻松地说。
“哦。”
“汤姆逊是我们国王最大的敌人,我们国王早就要杀他,他们命令我们杀他,我们一直不忍心做这样昧良心的事,”巴拉巴业终于把憋在心中很久的想法说出来了,表情轻松许多。
“嗯。”潘暠知道巴拉巴业所剩的时间不多,不想过多占用。
“如果不执行他们的命令,我们就会被启动量子意识控制系统,” 巴拉巴业说:“他们这样警告过我们,也给我们传来过,几个不执行他们命令而被量子意识控制系统处决人的照片。”
“没办法,我们只能按照命令办事。”巴拉巴业无奈地说:“那天,在他睡下后,我国间谍组织安排我们潜入他的房间,要我们杀死他。”
“为什么选你们?”潘暠终于忍不住发问。
“因为我们是他的忠实信徒,间谍组织要求我们亲手用匕首杀了他,以求国王的宽恕!”巴拉巴业说。
“哦。”
“我们那能忍心用匕首杀了我们心中的神,但是,不杀也不行,于是,我们商议后,先给他喝下安眠药,在他熟睡中安详的死去后,我们再用匕首刺他。”巴拉巴业伤心地说。
“那你们为什么要刺他的心脏?不能刺其他地方吗?”潘暠问。
“人刚死了之后,只有心脏部分有活血,我们回去后,间谍组织要查验我们匕首上的血迹。”
“你们有四个人?”
巴拉巴业此时身体开始抽搐,艰难地点点头。
“还有一个是谁?”
“哎!”巴拉巴业身体瘫软下来,死了。
“嗡嗡”的蜂鸣声停止了。
潘暠抓起那本《战争与和平》,快步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