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片的杨树林中……
一辆马车奔忙着,车上的五人并不显得拥挤。
车内并没有任何交谈声,气氛显得有些安静,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了。
“师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开口的便是湫糖儿,自她离开苏州城后,心中便一直有着疑问。
奈何黄玲态度坚决,一直到现在她才问了出来。
她本身有些生气,亦或者怨气,湫糖儿也一直尽量收敛着。
另外两个小辈看向这边,也想要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黄玲自然看得出来,看向湫糖儿。
见到她一脸急切想知道的模样,无奈摇摇头开口道:
“云翎,他太危险了,你们以后尽量离他远些。”
小一辈听后十分不解,三人互相看了看对方。
关沅也一直闭着眼睛沉默不语,表情很严肃,未曾变过。
“师父,到底是如何危险,是得罪什么了人吗?”
林月瑶在洛安城的时候,便是这么想的,她觉得这个概率是比较大的。
黄玲望了望自家的两个丫头,知道她们不知道原因,是不会罢休。
她这才深吸一口气,徐徐道来:
“云翎自下了山开始,就已经陷入险境之中,他就像一条鱼,游进了满是荆棘的水池,稍有不慎便会死于非命。”
“什么?”
闻言,三人脸色先是吃惊与疑惑,随后转变为担忧与急切,车内又是一阵沉默。
“这……那我们就这么让他一人去面对这凶险吗?如果师长们在的话,不就可以护住他了吗?”
喻长阳从小受到的就是仁人君子这种的教育,朋友有难,自当竭力相助,在所不辞那种。
黄谷主没有回应他,表情变得凝重。
而关沅同样如此,气氛一时间冷到了极点。
三人见此状,这才先后反应过来。
师长们也解决不了?!
湫糖儿右手捂着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她与云翎是多年的好友,听闻陷入这等危险,眼眶有些微红。
一旁林月瑶朝她靠过来,抚着她的背,脸色也不怎么好。
喻长阳看着窗外,那是苏州城的方向。
其眉头紧蹙,脸上担忧之色没有任何收敛,心中夹带着些自责。
他们对此感到震惊,是十分正常的。
对他们来说,师长已经是他们所能接触的,武艺最强之人。
若是连师长们也无法解决云翎的问题,那么这个情况可想而知的有多么糟糕!
苏州城,一座小庭院里……
“咻咻!”
两根黑色的针空中掠过,狠狠扎入院子里的一棵树干上,针入了快一寸深。
“哇,公子,这是什么东西,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
阿福跑到那个树干跟前,看着针,眼中一阵惊喜。
用力将针拔出来,回来这边。
“别乱动,这些东西有毒。”
在凳上坐下,云翎打掉了阿福想去摸石桌上瓷瓶的手。
闻言,阿福脸色变得煞白,立刻收回手来,一阵后怕。
云翎掀起袖口,里面露出他手臂上绑着的刚刚发射出黑针的器物。
“这袖箭虽然威力还算看得过去,但每次使用都需要重新装填,有些麻烦,但愿能有些用处吧。”
这种袖箭暗藏于衣袖之中,发射时只需要拍打机关即可。
对战时,明着放射的话,对方有了防备,容易被防御或者躲开。
但若是出其不意地发射出,对方就很难反应过来。
再涂抹一些毒药在上面,这便算得上是一件致命的杀器。
“周姐姐觉得如何啊?”
云翎转头朝向右方的屋顶上,那里侧坐着一道身影。
周雨沂在屋顶上自然看到这个小玩意,但对其并没有太大兴趣。
她并不喜欢这些暗招,但也不排斥。
自己不久前就是败于这暗招之下,现在却也不敢小瞧了这些东西。
面对云翎的提问,她也就不回答了。
举起酒壶,饮了口酒便转身背对着他,不给予理会。
对此,云翎也不恼,只是看了看这院落的景色,有些感触:
“来这苏州城已经有些时日了,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这时的云翎已经可以正常走动,但也只是正常走动罢了。
但凡稍微动作幅度大了些,尤其是左肩这一块,稍稍大了那么一点,就够他一阵好受的。
然而,这已经算是恢复得很快了。
像他这种贯穿的大伤口,不死已经是幸运了。
普通人可能恢复怕是要一两年,甚至好几年,而习武之人要快些,但也得需要个一年半载。
不过云翎却发现自己的伤势恢复的速度出奇的快。
他猜测,应是这定心丸和《天归》的功劳。
阿福也是对云翎的态度好了许多,他对其的印象也是改变不少。
在执行任务之前,根据他听到的情报,只觉得云翎是一个读书比较多的的文弱书生罢了。
但在发生这件事情之后,便完全没了这种感觉。
今天是天福元年,一十七年,六月廿二。
距离那风云大会,只有这短短的七日时间了。
凌国北方
金色威严的朝堂之上……
此时的早朝还在进行着,臣子们依次交代着自己职务份内的事情,已经到了末尾。
“众卿可还有何事否?”
大殿的正上方,龙椅上的人被一道帘纱遮掩着。
皇帝陈玄天每日就于这帘纱后,与大臣们商议决定着各种政务。
其声音有些虚弱,看样子是得了什么重病。
而皇子位在皇帝下一点的位置,其他大臣们则在皇子之后,分两批站立在大殿下方,
“陛下,臣有事禀报。”
“国丈,请讲。”
一身穿精致刺绣官服的人走了出来,身形还轻微地摆动着,似乎有点洋洋得意的感觉。
这人是现任国举府的的宋伯温,其女儿为长明妃,在后宫颇为得宠。
从他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官服便可以看出来,宋伯温在这朝堂之上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据臣所知,司理府的夏大人办事不力,在洛安城放跑了一名朝廷重犯,按理来说,应当受罚。”
“哦?竟有此事?夏卿可有何辩解?”
“臣无辩解,甘愿受罚。”
夏泽之也站了出来,并未看宋伯温,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其语气也没有半点波澜。
“夏大人这般不咸不淡的语气,可有半点悔改之意?怎得还怪老夫冤枉了你不成?”
宋伯温见他这副死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挑衅着。
“人家夏大人向来是这般不冷不热的性子,这般挑毛病是何意?”
夏泽之左后侧的王武站了出来,帮夏泽之说话。
倒不是他站在夏泽之这边,只是单纯看不惯宋伯温这副小人模样罢了。
王武掌管行兵府,与他同品级官员,为人直言不讳,从不怕得罪人。
其几代王家人,出了不少武将,为凌国征战得了数不清的战功。
“好了,夏卿所放跑那人犯了何事?”
陈玄天开口制止了下面的争吵,下面原本还在争吵的两位大人立刻恢复了安静。
“回陛下,此人乃一介江湖人士,于安平县赵家口杀害一户人家后逃走。”
“哦?安平县赵家口?莫不是十多年前那件事?”
一边,无机府的杨必何想到了什么,偏过头,向众人抛出了这个记忆,随后便得到了肯定:
“没错,正是十多年前的那个赵家口,臣这边在执行任务时抓住一名疑似同伙,等待审问,相信很快便能有消息。”
“我记得没错的话,安平县的县令可是宋大人推举的吧,怎的其他县无事,就这个由宋大人推荐的县,却频频出此等恶劣之事呢?”
听他们一说,王武也想起来了,于是毫无犹豫立马推向宋伯温,一脸幸灾乐祸地看向他。
“这……徐舒的管治不力,我断然不会让他继续执掌县令一职。”
宋伯温从听到赵家口这三个字开始,便有不好的预感。
王武这老匹夫也是不出意外地挑事,眼下只能吃下这个亏。
“安平县县令徐舒就由国丈自行处理,司理府办事不力放跑重犯,三个月俸禄减半,限你一个月之内彻查此事,不然另有重罚。”
“臣遵旨。”
“咳咳……”
“陛下!”
这两声咳嗽传来,下面的群臣先是一惊,随后便是关切地喊着。
皇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太医对此也没什么办法。
而陈玄天又勤政,任其他人如何劝说,终是徒劳。
“无事,还有何事要禀报?”
“臣有一事。”
“讲。”
“此次的风云大会,陛下交由我礼德府操办,可二皇子陈尧也想来参与进来,这时不时就来我府里交谈几句,臣不知如何是好啊。”
一直未开口,作风低调的贺安站了出来,他一般不掺和这些争吵,最多也就随声附和一两句而已。
“这小子连早朝都不上,原来是去忙活这些了。”
“陛下,陈尧也是想为陛下分忧,可见其用心良苦啊。不如就让他试试吧,况且有贺大人管控着大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陈尧乃长明妃的儿子,也就是宋伯温的外孙,为自己人说好话,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此时上朝的只有两位皇子,分别是大皇子陈浔以及四皇子陈洛。
陈浔的才智一般,在朝堂上发言极少,基本上不说话。
四皇子陈洛与之相反,才智过人,能文善武,是储君的一大竞争者。
而三皇子陈宏喜好武艺,并不关心朝政,此时正在军队里磨练。
“既然这样,那便让他试试吧。”
宋伯温听后一喜,还未高兴够,随后便又听见陈玄天开口道:
“洛儿,你也去吧,好好辅佐贺大人与你兄长。”
“是,孩儿定当不负父皇厚望。”
闻言,陈洛面露喜色站出来,行跪拜礼,语气高昂,意气风发。
“还有何事否?无事,那便退朝吧。”
“陛下保重龙体,臣等退下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退朝后,在下台阶时,宋伯温瞪了一眼王武,后者丝毫不惧瞪了回去,表情很是得意。
除去宋伯温外,其他三位大人都来向夏泽之安慰着。
“贺大人,我总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不知你作何想法啊?”
杨必何叫住了贺安,上前先是观望了四周,确定无人这才和他小声道。
“我?我怎会知道这些呢,杨大人说笑了。”
贺安明显不想与他讨论这个,迎着笑表达自己不知。
随后几人又是拉扯几句,最后贺安赶忙摇头摆手快步离去。
杨必何留在原地,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弧线。
国举府,布置奢华讲究的前堂内……
“陛下明显是不想陈尧得了全部功劳,还非要拉上那个陈洛,陈尧难道比不上他不成?”
在其他人眼里,自然是比不上的。
可对于宋伯温来说,有些美化也是正常的,毕竟是自己外孙嘛。
“最可恨的就是那个王武,一介武夫草莽之辈,只会趁人之危,可恶至极!可别被我找到什么把柄,不然的话,哼!”
“大人消消气,莫要伤了身体才是。”
开口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这比宋伯温可年轻二十岁不止!
女人迈着妖娆的步伐走了过来,为其倒了一壶茶,举止表情带着妩媚,让人心里痒。
宋伯温将茶一饮而尽,随后把杯子重重砸在桌子上。
这吓得那女人一惊,抚抚胸口,随后帮大人按捏肩膀。
“我能不生气吗?来人!”
“在!”
“赶快把那个徐舒撤了,终身不得入官,给他机会,自己不懂得珍惜,活该一辈子当个小官!”
“是!”
过了好一会儿,在那年轻小妾的温柔安抚下,这才使得这位大人气焰消减了几分。
司理府,一间简单布置的房屋……
“什么?一个月内不审出来还要重罚,可……”
说话的是夏岚,他回京城没几天,听到这个消息,很惊讶,也很困惑。
从洛安城抓到的那人,嘴中藏了毒,所以早就已经死了。
审什么?审谁啊?
“多嘴!”
夏泽之语气严厉,夏岚被吓得立马不敢再开口。
“义父,小岚一时间也是为您担忧,况且他在洛安城也是出了力的。”
“兴儿,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加紧天牢的防护,莫要有差池。”
“明白,义父。”
魏兴拍拍夏岚的肩,随后便离开了,夏岚向父亲拜了拜,也跟上了。
“小岚,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切记不可向外传那人已经死了,你可明白?”
“嗯。”
夏岚敷衍地点点头,便离开了,心中一阵苦闷。
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从来不会跟他解释,只会和魏兴商量。
他认为自己就是个局外人,对此感觉非常不解,甚至是埋怨、痛苦。
魏兴看着夏岚的背影,摇摇头也离开了。
无机府,一处布置得井然有序的庭院里……
一座小亭下,有一老一少对坐着,正在对弈。
“小姐,自苏州城回来后,棋力渐长啊,呵呵。”
少女则感到有些无趣,左手手背支撑着头部。
其右手拨弄着棋碗中的黑棋,发出声响。
待到对面的老者下完,漫不经心地落下子来。
“啊!”
女子只感觉头部被敲了一下,有些吃痛,回头瞧去。
一面容故作严肃的中年男子,正冷不丁地看着她。
“爹!”
女子带有娇嗔发嗲的声音,让原本肃穆的中年男子又笑了出来:
“让你下棋心不在焉,哈哈。”
“见过大人。”
杨必何摆摆手,走上前来看看桌面上的棋局,回头又看看这丫头。
此时女子也是洋洋得意的仰着下巴,似乎在等着夸奖。
他没好气看了她一眼,从季伯棋盒里拿出来一颗白棋,在棋盘上空顿了顿,随后落下子。
“思思的棋艺的确有些长进,我来和你下一局。”
季伯很自然地离开座位,让给了杨必何,父女二人便开始对弈。
于这安静平和的庭院里,雀鸟落下休憩几息,又飞去别处。
院里的鲜花引来零散的蜂蝶,高高的亭子遮住天上那有些伤人的太阳。
三三两两的雀鸣,清脆而动人的落子声,与这夏日的庭院合为一体。
季伯端来一盘西瓜,少女快速拿来一块享受起来。
随后觉得不够爽快,又一连吃下三块,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男子见后无奈摇摇头,也拿了一块,催促着季伯把剩下的一块吃了,便继续看着这棋局。
“这西瓜性寒,吃多了,小心伤了身体。”
少女对他做了个鬼脸,拿了盘中的手帕擦拭起来。
“啊?我怎么输了?!”
“哈哈哈,谁让你只顾着吃,不顾棋局,这可怪不得谁。”
少女有些不服,吵着要重来一局。
耐不住这丫头的软磨硬泡,杨必何又来了一局。
“思思啊,这次你可立了大功,想要什么,爹会尽量满足你。”
“救爷爷本是我该做的,至于想要什么嘛,我想退婚。”
闻言,杨必何刚准备落子的手停下又收了回来,将棋子放回棋盘,随后看向杨思思。
“你就真的这么不喜欢那小子吗?”
“爹,我和他就只见过几面,哪来的喜欢之说?”
“罢了罢了,我帮去说就是了。”
“真的!爹,你最好了!”
杨思思开心得快要跳起来,脸上止不住的笑容展露出来,杨必何也是笑着摇头道:
“找个时间把聘礼全数退回去,说明一下情况,在表达一下歉意就是了。”
说到这里,杨思思一时间面露尴尬之色,有些不敢看他。
杨必何目光疑惑地看向她,经不住这样的注视,她只得说了实话:
“那颗定心丸,我……我用了。”
“什么?你哪受伤了!”
“不是,我是……救了其他人。”
听她这么说,杨必何立马起身,脸上沉重无比,听她后一句这才恢复冷静,坐了下去。
需要使用定心丸的伤,可想而知,杨必何为何会做出这种反应。
“救了何人?”
“救的人,正是给小姐《生血术》的那人,他是枕香阁阁主,名叫云翎。”
季伯帮助杨思思回答了问题,杨必何听后摸着下巴思量许久,手指在棋盘里搅动着。
良久,他看向杨思思道:
“别担心,虽说定心丸珍贵,多给些别的补偿便是,你放心就好。”
“真的吗?!”
“这也算是拿定心丸换的《生血术》,对方应当会理解。”
杨思思起初本是想用这定心丸救治爷爷的,可定心丸只能救治伤势。
至于病情,却是无法有效,最多有续命的效果,并无法根治。
于是她尝试出京城寻找《生血术》,于是便遇上了云翎。
得知其阁主身份后,便想试试,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随后,杨必何便走出了庭院,主仆二人也一起离开。
深宫之内……
一男子躺在床上,几个太医诊断完后已经匆匆离去。
婢女们都被喊下去,一穿着相对素朴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男子。
“活的时间比我想的长了许多,已经……咳咳……足够了。”
女人不语……
“你还是这般冷淡淡的。”
女人依旧不语……
“你看我都这样了,还不愿意和我说句话吗?咳咳……”
这句话说完,男子又是一阵咳嗽,样子十分痛苦,女子这才说了两字:
“活该。”
听了这句,男子艰难露出了笑容,双手合住女人那双小手继续道:
“等我离开后,便要苦了你了。”
“要死便死,别留下个烂摊子,就指望我一个女人家。”
“咳咳,这些人里,我只信得过你,答应我好吗?”
男子的声音很虚弱,目光真切地看着面前这个如冰一样的女人。
“那你起来求我啊。”
“好,我求……”
男子没有犹豫,立刻艰难起身,却被女人抱住,两人维持了片刻,感受着彼此的体温与呼吸。
“抱够没?”
“没有,这辈子都抱不够。”
“我可不想再和你来一辈子。”
女人推开男子为其盖好被子,动作很轻,男子慢慢躺下。
她起身,看了一眼虚弱男子,男子也在看她。
见他看过了,女人又移开目光,快步离开关上房门。
男子听见房门关闭的声音,看了会儿上空,渐渐闭上眼睛,笑了起来。
而此刻门外的女人,她终于没忍住落了眼泪。
不敢哭出声,用衣袖赶紧擦干,起身离去。
女人自己也不知道,这会是她最后一次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