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流阁人很多,秩序却不乱。青云宗两个化神的长老坐在里头,神情慈和,偶尔和其余宗门的故友寒暄几声。
“宁芃,宁茴……合欢宗修士。”
司流阁的弟子低头,在对牌上写上了师徒二人的名字。
“给,若丢了,依着魂印便能寻回来。”
宁芃谢过了她,一回头,便看见三五个年轻修士围着宁茴献殷勤。
“……”
俱都是男子,无一人看出宁茴的男儿身。
这个徒弟,十八岁那年金丹,模样从此停留在了少年时候。
哪怕如今已元婴,做派也和从前并无不同。
风流薄情,贪玩轻佻。
明明厌恶男子,却又时常戏耍他们。
待对方恼羞成怒了,元婴的修为压下来,一点情面也不留。
“阿茴。”宁芃唤他,“先去舍馆。”
那是青云宗给来客准备的落脚之处,据说有宫室七十二,楼阁院落不胜数。
少年应了一声,施施然走到了她身旁。
乌发随着动作轻晃,发间的金玉环饰折射出灿灿的光芒。
“南洲与西洲风气很不相同,既来这儿,参加春风会试,态度须得端正一些。”宁芃拿这个徒弟没办法,叮嘱道,“上次你去东洲,犯了那儿的忌讳,被庆阳书院的人追杀了三个月,你可别忘了。”
“我知道的。”宁茴与她并肩走着,“不过,也实在是庆阳书院的伪君子们太傻了。”
“没看出我是个男子,巴巴地便要我受了他们的真心,我拒绝么,还是不依不饶,满嘴山无棱天地合。”
“待到知道我是男子,便火冒三丈。非要将我杀之而后快。”
宁芃瞥一眼他凝香露浓的眉眼,只微微笑了笑:“他们的真心哪里比得上你的性命宝贵。”
宁茴深以为然,耳下的金铃也随着他点头而轻晃几下。
有修士路过,无意听到了这番对话,惊愕得睁大了眼。
待看清少年的模样,又觉得——也不无道理。
舍馆热闹得很,毕竟三洲的修士都在这儿了,或是穿着各自宗门的服饰,聚在一起讨论,或是三五结伴,打算前去青云宗内逛逛。
独自一人的宁茴便显得格外瞩目。
“仙子可是一人?我们打算去灵犀宫。”有人上来献殷勤。
少年睁着一双猫儿眼,将眼前人直接打量了个遍。
年轻修士不自觉地理了理身上的弟子袍,把上面刻的中品法阵露了出来。
宁茴还记着宁芃的话,也看出眼前这几个修士都不是东洲人,这才甜笑着点点头:“好啊。”
“不过,我想去明光峰。”
几个修士对视一眼,蹙眉道:“明光峰上都是剑修,听说峰顶的剑意终年不散。剑主杀伐,实在不适合仙子前去——”
宁茴勾唇,掀起个嘲讽的幅度。
来春风会试的,无不是为了争那个魁首。
踏入修行,又还分什么男女之差。
天道可不会因为你下头长了个什么玩意,便更加偏袒于你。
他们看出了宁茴的轻蔑,立刻变了脸色,梗着脖子道:“倒是我们低估了仙子的胆量,如此,便同去吧。”
宁茴转过脸去,轻勾了勾耳畔的鬓发,没再接话。
几人见此,连忙殷勤跟在身侧。
从舍馆去明光峰,要经过两个法阵跃迁,这几人有心卖弄,直接召出了可以飞行的妖兽。
“可是狩羽门的道友?”
宁茴多看了几眼。
为首的男子得意道:“仙子好眼光。”
宁茴笑了笑,赞叹了句那飞行妖兽羽翼光洁,目光炯炯。
这几个人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个儿的来历说了个干干净净。
红衣的少年听得认真,指尖却百无聊赖地挑弄着腕上的金铃。
一个金丹,两个筑基巅峰,妖兽的修为也有金丹,不知还有没有更多的底牌。
总之,还不足以成为他的对手。
风擦过耳畔,青云宗的白鹤飞过身侧,羽翼如雪,衬得红衣越发的灼然。
几人不觉有些痴了,明光峰就在眼前,为首的男子问道:“还未请教仙子芳名,又出身于何处?”
突然,三道笏板从天而降,惊得妖兽失了方向,直直坠下。
羽狩门的人慌忙控制妖兽,而宁茴足尖一踏,身形已从容落在一株绮云梅上。
“宁茴,你居然还有脸来春风会试!”
羽狩门的人定睛望去,圆领巾袍的青年厌恶地看向红衣的“少女”。
——原来仙子叫宁茴,真是个好名字。
正要下去见义勇为,便听得宁茴声音带笑:“一年未见,从襕衫换成了进士巾袍,杜少蒲,你终于元婴了啊。”
东洲书院等级严明,筑基金丹元婴的法衣各有品级。
元婴……羽狩门的人默默缩了回去。
杜少蒲恨宁茴欲死,哪里有心情听他寒暄。
这个合欢宗的骗子,扮作女儿模样,骗得他炼了七年的如意秤——那是他要送给未来妻子的法宝!
合欢宗以人的爱慕之心来修炼,情绪如气,游走于灵力之中,动心越深,对他们修炼的裨益越大。
至于阴阳合修,端看合欢宗人的心情。
可恨这是个男子!
奇耻大辱。
杜少蒲抬手,笏板自泥土中拔出,再次杀向宁茴,宁茴手腕一扬,数道红线自袖中探出,柔韧如薄弦,几乎让人疑心会不会立刻断去。
杜少蒲却被这红线折磨过,丝毫不敢大意,明光峰的猴子们闻了动静,俱都喜滋滋抱剑站在外围。
忽有一剑如月华斩下,惊落满枝梅花。
霜雪满山路,凛寒的剑意丝毫不保留。
“青云宗禁止私斗,若有仇怨,上紫微台。春风会试期间亦如是。”
杜少蒲听得这道清寒的女声,心下涌起不满,宁茴差点害他生了心魔!
终于让他在春风会试碰到了。
少女似乎看出来他的意图,元婴的灵力径自压了下来,神武的战意瞬时蓬勃。
杜少蒲身形一滞,惊恐地发现,同为元婴,自己在这个少女面前却好像并不够看。
差点生出心魔,以灵药灌出修为,才终于强行在春风会试之前结婴,果然比不了这样的人吗?
杜少蒲脸涨得发紫,羽狩门的人更没了卖弄的心思。
明光峰的猴子们跃跃欲试,宁茴却在这过于凌厉的剑意之中露出了情真意切的笑。
“合欢宗宁茴,十八结丹,廿四结婴。”袖中红线在剑气之中飘扬,宁茴看向朝笙,“神武芒种,还望白露不吝赐教。”
雪夜见紫气冲天,她破境结婴,便知这是他寻觅多时的对手。
闻说青云三绝,一病一伤,至此,只剩眼前这副霜雪般的面孔。
金铃摇曳,宁茴目光灼灼:“若芒种胜了,可否与阿茴共探巫山?”
明光峰的猴子们看到,朝师姐按剑的手一抖。
杜少蒲脸都绿了,他就知道,宁茴当时图的便是那杆如意秤。
霜华霎时间堆生如树,脚下金铃被冻结,宁茴不躲不避,只望向半空中蓝衣的少女。
她的剑,可真漂亮。
他很喜欢。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的白露。”
寒意更甚,少女终究记得春风会试的规矩,没再继续下去,惟有白露嗡鸣,又被压下怒意。
刑部巡守的弟子闻讯赶了过来,宁茴目送她离去,金铃叮当,震碎半身霜华。
他抬眼而笑:“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