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骊城中的人都会记得冬日的这个夜晚。
天地里的灵力如河川,向紫气疯狂的奔涌而来,水浪翻飞,荡起猎猎的风声。
满庭霜雪里,紫气如长练,比天穹银汉还要璀璨。
紫气尽头,劫云如海,天雷震声,威严审视着碎丹结婴的天之骄子。
卢盈川躲在自家老爹身后,仰面看向破碎的结界。
他声音如痴:“这就是修士吗?”
提剑荡邪,引星为笼,抬手间掀起惊天动地的风云,连上天都会侧目。
卢远鸿忘记了作答,浑浊的眼中露出羡慕与惊艳。
几十年前,出身修真世家的他登山门,拜入青云门下。
可修仙如跨天堑。
他跨不过去,于是重回到人间。
曾几何时,诛妖邪、上青云、证元婴也是他的愿望,到最后碌碌无为这么多年。
“这就是修士啊。”他的声音宛如回答,又好似慨叹。
北辰峰上,青衣云纹的女子望向翻涌的劫云,低声道:“结婴的时间竟比卦象所言的提前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天机本就变化莫测,不必太拘泥。”
第一道天雷将要落下,卷起的风云在北辰峰上都能感知清晰。
越得天道眷顾者,天雷反倒越暴烈。
她以手掐诀,霎时间,夺目的法阵在紫气上亮起,替谢玄暮与朝笙挡住了劫雷的第一击。
周围的长老纷纷垂首,恭声道:“贺宗主出关。”
尽管气息圆融平和,但就凭抬手挡天雷的从容,便知她的修为已到了合道巅峰。
从前,当世的合道巅峰惟剑仙一人。
裴洛袖手,凝神远眺那越发璀璨的紫气。
*
第二道天雷紧随其后。
剑光与法阵同时迎向天雷。
幻境之中,这对师兄妹重新一起长大,几乎算是相依为命的度过了五年,从童稚到成人,那些本就不必言说的默契已高到令人心惊的程度。
第一剑落下,压抑了许久的战意铺天盖地,灵力恣意游走,朝笙只觉自己太久没有这样畅快过。
天雷淬剑,她毫无惧意。
劫云震震,电闪之后,又一道天雷轰然奔来,惊蛰引箭,携法阵与天雷相接。
天道无声,惟有雷霆高悬,注视着共证元婴的两人。
神武有灵,白露惊蛰披荆斩棘,无惧向道道天雷。
“第十七道了……”
有人凝望着天穹,不觉喃喃出声,“青云宗这两个年轻人,都被天道以九雷承认了天赋吗?”
劫雷之数,以九为极,凡能承受住九道天雷的元婴修士,名字无不传遍三洲。
“阿茴,这两个人,只怕是你春风会试里最大的对手了。”
名叫阿茴的少年目光灼灼,耳畔金铃被涌动的灵气掀出清越的声音。
“我知道。”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
雷霆淬骨,神魂震颤,元婴结成的那一瞬间,灵台识海前所未有的清明。
朝笙在冥冥之中感知到了天道的存在。
祂崇高、广阔、无私、无情,却在她迎向最后一道天雷之时,给了她一霎的仁慈。
灵力无暇如琉璃,那双在幻境中盲了很多年的眼睛,望向时空的洪流——
浩浩汤汤的赤水之上,千万面水镜浮沉,红衣白发的青年屈身,坐在小小的坟茔前。
碑文不知历经多少载岁月,上面的字都已经模糊不清。
他垂眸,指尖抚过那行他曾亲手镌刻的墓志铭,而后拾起膝上的刻刀,一点一点,描摹着文字的轮廓。
“吾妻**之墓。”
一道雾气如有灵识,始终阻着碑文,朝笙看不清他刻的字。
顷刻之间,赤水翻涌,将水镜、钟山、青年尽数吞没。
云开雾散。
元婴终成。
她回首,长风贯夜,谢玄暮红衣翻飞,那双从来静秀的桃花眼中,起伏的情绪如海潮汹涌。
小白忽而惊呼:“朝朝!谢玄暮的好感度看得到了!”
——在他们的境界同时达到元婴的这一刻。
谢玄暮压下情绪,而手中的惊蛰化作青玉扳指上的流光。
他向她走来,勾起一个笑:“恭喜。”
而小白的萝莉声在识海里破了音:“是100——!?”
“怎么回事?”小白震惊了,好像这喜欢并非在这短短的半月生出,而是伴随了他很多很多年岁。
可小白知道,宿主到来之前,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故事”。
情不知所起。
朝笙眨了眨眼,说:“同喜。”
“师兄。”
谢玄暮长眉微挑,忽然想起来,他的师妹从来只称呼他的名字。
幻境里面,声声“兄长”“哥哥”,却唤了那么多年。
他的眸光柔和得一塌糊涂,他还尤自觉察不到。
劫云退去,天地间磅礴的威压也随之消散。
濒死的邪修终于获得片刻喘息,他怔怔望向那两个修士。
那个幻境,曾杀死过五个洞房花烛时里的新郎。
幻境之中,他们通通变成了“李慕生”。
有的人选择与“阿昭”双修,夺取灵力,有的人选择将“阿昭”献给白瑚,沦为走狗。
无论怎么选,没有一个人舍得长生大道的诱惑,走出那个幻境。
一如从前的他。
邪修仰面,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他知道,这是那柄神武的剑意所带来的。
那一年,横越南洲,他也看了这样一场雪,而后送他的阿昭作了别人的新娘。
换得丹药,入了筑基,又听闻她的死讯。
枭首剜心,夺人气运,无非是想让死者生,说声抱歉罢了。
若她愿意让他弥补,堕邪魔背杀业,也在所不惜。
他欠她的。
白雪茫茫,盖满他伤痕累累的残躯。
待到谢玄暮和朝笙过来时,这邪修已彻底没了气息。
青年抬手,灵火燃起,残留的黑雾连着邪修的尸身,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仿佛不曾来过。
“回去吧。”谢玄暮说。
朝笙望向那渐次熄灭的灵火,忽而道:“还不知他为什么要杀人。”
幻境种种,历历在目,她问:“师兄,你那时又为什么要杀人?”
她澄明的眼神如镜,映照着谢玄暮的私心。
要如何答——
说“我以为我是‘李慕生’,不愿妹妹嫁给旁人”?
——妹妹嫁旁人,与兄长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心骤然牵痛,元婴已成,朝笙确确实实,要嫁旁人了。
可那淌满掌心的泪水,分明是为他而流。
从未生出的期待无声疯长,谢玄暮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轻声问她:“那你呢?”
以血为墨,绘焚天的烈火,杀尽整座白家,又是为了什么。
雪仍落着,他的呼吸都慢了。
而少女静静地望着他,字字清晰地回答:“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