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峨,白云远上,七百年宗门气势磅礴。
山门高五丈,阔百尺,以玄石为基,白玉为身,其上雕刻着灵力充沛的符文。飞舟掠过,符文亮起,尔后护山的结界有一瞬间显露出半透明的轮廓,继而消失。
飞舟穿过山门,停在了山门尽端的方阔台地上。
参天的松树沿着台地生长,勾勒出磅礴的气势。
“师兄师姐回来了!”
有弟子高呼,于是门人便见负剑的少女落于方台上,玄衣玉冠的青年神情淡淡,将一只毛茸茸的狐狸扔到了少女手中。
“不知师姐这次又拆了几间屋舍,毁了几座灵山?”
“瞧谢师兄的神情,想必不便宜。”
——众人对此都已经习惯。
剑修打架,堪比二哈拆家。年轻一辈里最强的剑修打架,是一百只二哈一块儿拆家。
所以代理了宗门绝大多数事务的谢师兄,时常要替朝师姐善后——一言以蔽之,赔钱。
议论声中,忽有刀光裹杂着长风袭来,暴烈的灵气掀落无数碧色松针。
谢玄暮连眼皮都懒得抬。
白露铮然出鞘,朝笙回身,如霜的剑气荡开,两柄神武相碰,发出铮铮然的轰鸣。
持刀的少年被格开,向后退去,他猛地蓄力,又一刀横劈向前,带起猎猎的风声。
雪色的霜花由地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往前,青色的风被霜花吞没,冰冻三尺,将少年定在了原地。
“师姐!”苏珏不乐意了,“干嘛把我冻起来?”
青狐趴在朝笙肩上,十分悠闲地看着这被冻住的修士。
抓走它的这个人类,似乎很厉害。
白露入鞘,徒留苏珏在那儿念叨。
有退在了旁边的弟子凑了过来:“苏师兄,少宗主刚刚在呢。”
苏珏闻声色变,他四下张望,便见朝笙身前已站了一道瘦削如竹的身影。
“若游师弟!你没事吧?”
裴若游回身,温声道:“剑气收得很快。”
苏珏低头看着把自己封得纹丝不动的冰霜,心道剑修打架的技术,委实可靠。
既然打不过,苏珏开始吭哧吭哧地试着解开脚底的冰霜。
“这次的委托可还顺利?”裴若游从一出现,目光便只想停留在朝笙身上。
朝笙随意点了点头:“还行。”
但裴若游是名很出色的医修,他嗅到了轻微的血腥味。
少年心念一动。
“失礼了。”
他的手虚落在朝笙的掌心,淡绿柔黄的藤蔓自少年手中而出,开出白色的小花,花朵摇曳,坠于朝笙掌心,而后温暖的灵气游走。
如意鬼母给朝笙留下的最后一点暗伤痊愈。
周围的弟子啧啧称奇。
“那便是少宗主的神武谷雨吧?”
“每次见都觉得很神奇,与其他的神武截然不同。”
二十四把神武之中,有很传统的武器,也有乐器、禅杖、乃至拂尘之类的。
惟有裴若游的谷雨,是一株可以生花的藤蔓。
朝笙倒并不在意这样的伤,但裴若游是她的师弟,既然承了他的情,自然要道谢。
少年听得她道谢,温润的眼中露出了关切:“受了伤不必硬撑着。”
朝笙应了声是,漫不经心的。兵者直道而行,受伤只是旁末之事。
裴若游知道她只在意白露,很多时候都活得从心所欲,因此并不觉得是敷衍。
朝笙话音落下,裴若游眼中便漫出笑来。
“师兄,这次又辛苦你了。”他对谢玄暮道。
少年天生病弱,常年与草木灵植相伴,声音有种别样的温雅,医修的气质又让他格外具有亲和力。
谢玄暮嘴角微勾,声音闲散:“顺便的。”
“师兄待青云弟子,向来尽心。”裴若游说。
谢玄暮没接话,任他将朝笙也划作芸芸弟子中的一个。
朝笙赶着去交任务,然后回明光峰修行。
但苏珏脚底的冰仍没解开,她抬手,冰霜化水,顷刻便渗入了大地。
青狐好奇仙门万物,毛茸茸的尾巴拂过朝笙的鼻尖,朝笙这才想起自己还带回了只妖兽。
“去岁听你说,能生幻象的青狐,其尾绒可入药。”她将青狐放在了裴若游手中,“给你养着吧。它的幻象做得很不错。”
裴若游的眼睛很漂亮,清冽得和立春的雨水一样。
这双眼中生出喜悦的光来。
“特地给我的?”
他的耳尖都泛着轻微的红。
然后,他看到朝笙点了点头。
裴若游小心翼翼地抱着青狐:“我会好好儿养着它的。”
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青狐的背,青狐嗅闻到了少年衣襟上草木的清香,舒适地翻了个身。
“先走了。”
白光一动,刚刚还在这儿的人顷刻便不见。
谢玄暮望着裴若游,道:“山门风大,师弟回去好生歇息。”
裴若游任青狐蹭着他的指尖,温声答道:“谢师兄关怀。”
他的侍从见状,方走上前来,跟在了裴若游的两侧。
周围的弟子便也慢慢散去,却仍忍不住议论刚刚所见的种种——
掌中的飞舟,如霜的剑光,还有生意盎然的谷雨。
谢玄暮尽收耳中。
很多年来,人们的目光一直落在他们身上,他已经很习惯。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其实是三个人。
天生剑骨的剑修,玄机百解的法修,和不自医的天才医者。
年轻一辈的翘楚,被称作青云门的三绝。
剑绝,法绝,医绝。
但青云门还有双璧。
珠联璧合的“璧”。
十五岁那年,朝笙金丹初成,自此与裴若游定下婚约。
于是,她与另一个人的竹马情谊便被人所忽略,最后都只知晓,谢玄暮与她寻常师兄妹的关系。
但人们并未意识到,天生剑骨的少女有很多很多的师弟,包括裴若游,包括苏珏,却只有他谢玄暮这一个师兄。
谢玄暮沿着山道往上走。
人世皇族,金堆玉砌,百年沉攒,供养出的人天然便有风流傲气。青云宗人众所周知,却依然忍不住想亲近这位大师兄。
时不时有弟子路过,恭恭敬敬地同他问好,谢玄暮一一应了,偶尔有几个相熟的人上前,谢玄暮态度从容,和谁都能笑谈三两声。
——这样的从容只维持到他踏入了主管度支的仓部之后。
“谢师兄!月初梅溪有两名剑修长老私斗,削百年绮云梅八十一棵,共计一万灵石。”
“谢师兄!三日前明光峰五名筑基期剑修外出除魔,毁灵泉一座,共计五千灵石。”
“谢师兄!紫微台的试剑石又磨损九成了!那群剑修和睡在紫微台一样!”
“谢师兄!这个月演武堂的铁剑已经被霍霍完了——”
耳旁叽叽喳喳,谢玄暮幽幽地想——也许,没有旁的原因作祟,什么师父之间的宿仇,什么需要避嫌的婚约。
他可能是真的讨厌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