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暮觉任朝笙轻握住他的手,指尖拂过他掌心的纹路。
“当然不是。”他望着她,“不是偷情。”
“偷情”这两个字从从周暮觉的口中说出,带着一点奇异的不和谐。
可他的神情太过认真,不掺杂任何旖旎的欲望。
“不怕你觉得我荒谬。”他说,“我从很早,便对你动了心。”
这种心情宛如公馆外墙上攀附生长的常春藤,交错缠结,让他长久地被束缚住。
动心究竟始于她的某个笑容,某道目光,抑或是更早之前,她鬓边垂落的山茶花,周暮觉分不清楚。只是等回过神来,才发觉已经被常春藤束缚得喘不过气。
“我无法左右这段感情的走向。”
他只顺从她的心意。
“如果——”青年沉默一瞬,继续道,“你愿意长久地和我在一起。”
“是三媒六聘,或者上帝见证,都可以。你不需要为这段关系躲藏。”
“若有那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周暮觉要娶的妻子,我是林朝笙的丈夫。”
朝笙俯身看他:“阿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周家君子,离经叛道。甚至打算娶父亲的遗孀。
他当然知道。
“我不怕骂名,也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我。
“朝朝,我只要你。”
告白只需要一刻,但周暮觉的心动早已经在无数个瞬间辗转,最后凝出一个奢望,要同眼前的人度过这一生。
落在手上的力气忽然变大了,是女子倾下了身来。
她说:“别小瞧我,你不怕骂名,我也不怕。”
于是情绪因她的话而起伏,清晰的欣喜充斥着他的胸腔。
何况他们隔得这样近,近到只要周暮觉一抬手,就能轻易描摹出她的眉眼。
周暮觉也这样做了。
他的手轻易抽离,落在了朝笙的耳畔。
秀美小巧的耳垂上,雕琢精致的山茶花有着贝壳的光泽,而长坠的珍珠在青年的掌心微晃。
渴望游走,欲念滋长,是谁先低下头来,吻在了他薄而秀润的唇上。
成年人仿佛天然懂得这样的信号。
他本应生涩,却又无师自通。
抽开的手扣住了她柔而韧的腰,而原本落在她耳垂的手,轻撑住了女子盘着圆髻的脑后。
不是没有在梦中肖想过她,却只有此时此刻,心跳声格外剧烈。
不管什么背德的忏悔,不管什么天堂地狱,也不管她过往爱的是谁。
现在,是她选择了他。
于是这个吻变成了周暮觉所主导,温柔的人也有尖利的獠牙,他虔诚却又强势,让朝笙都感觉到有些呼吸不过来。
但他又贴心得有些过分,适时的渡给她胸腔的空气,朝笙以为周暮觉是她的猎物,直到这个时候才发觉,他比最顶尖的猎人还要游刃有余。
腰肢软得同春柳一般,她懒得再去努力了,任他这样的抱着。
所谓的攻略一开始只是为了复活,为了那些忘得彻底的记忆,但几生几世的轮回,待到朝笙终于长出了心肝,才终于愿意承认,她和“这个人”已经共度了许多年。
正午,初夏的阳光炽而白,落在一排排书脊上。
烫金的《旧约》在光芒中甚至有些刺眼。
年少时候,周暮觉随着父亲坐在尖顶高窗的教堂祷告。
牧师布道,说“不信仰上帝的人死后会进入地狱,无法去到天堂”。
他学着父亲的模样,双手合十,神情虔诚,心中却毫无想法。
没想到的是,他从不曾相信世有神明,然而神明依然垂爱于他。
贪心不足,他却终于停了下来,朝笙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仰面看着他。
他拭去她嘴角的的水光,眼底汹涌的情潮却渐渐退了下去。
不能再继续。
诚然她的眼中分明也有情意动人。
周暮觉抱着她,感觉胸腔被填得饱满,甚至有些酸胀。
朝笙明白他的意思,静静地任他抱着。
耳旁能清晰地听到,他心脏的跳动声有力而急促。
她低声的感慨宛如叹息:“每次呀,都这样——明明心跳得那样快,理智却能悬崖勒马。”
他的爱意就是最好的枷锁。
所以无论欲望如何汹涌,最终却屈服于他生来的温柔。
周暮觉的思绪回弦:“每次?”
铺天盖地的酸涩感涌来,那些令他近乎嫉妒的过往,与他毫无关联。
朝笙一愣,很快意识到周暮觉会错了意。
她没松手,只是从他膝上坐了起来。
“我没说别人。”朝笙又亲了亲他的唇侧,“我说的是你。”
每一次,“你”都是这样。
周暮觉只当朝笙哄他。
但她察明了他的失落,于是缠绵又强势的再次吻了上去。
溃不成军。
*
信春坐在廊下吃甜瓜。
青玉的皮,白玉的瓤,又用冰镇过,正适合在初夏吹着风吃。
她扭头看向阿柳,道:“阿柳吃个甜瓜,降降火。”
爱磕瓜子的阿柳嘴角燎了一圈泡。
阿柳端着手中的盘子,道:“给太太少爷他们送了吗?”
信春摇摇头:“太太他们不吃。”
她将甜瓜放下,惊道:“但我忘记叫太太少爷下来吃饭了!”
廊下摆着七八个整整齐齐的甜瓜皮,信春吃得十分忘我。
不待阿柳说她,小丫头便朝屋内跑去,紧接着便响起她上楼的声音。
信春跑得很快,阿柳知道,那是因为她有一双从未缠过的足。
阿柳端着盘子往餐厅走去,心想,没了皇帝,其实也挺好。
信春虽心大,该有的分寸却都有。
何况周先生在时,书房等闲不让人进去。
她站定在门前,学着电影里的洋人管家,十分矜持地敲了三下,每次还停上三秒。
然后门后响起了少爷温温淡淡的声音,信春这才进去了。
长桌上摊开着好几本书,钢笔倒置,在白纸上洇开大朵的墨色,太太撑着脸坐在窗下,却只给她露出个后脑勺。
发髻都乱了。想必太太写论文写得焦头烂额。
信春被这个想法逗乐了,她小大人似的憋着笑,道:“饭做好啦,太太少爷,先下楼去吧。”
今天厨房做了脆皮烧鸡和清蒸鲈鱼,信春迫不及待。
大半日的光阴就这样走过,初夏的公馆,一切都如常。
只有信春捧着碗和阿柳感慨:“论文果然难写。刚刚我上楼看到,太太一上午,一个字都没有写出来呢!”
阿柳咂舌:“读书真不易。”
信春十分赞同:“对呀。要是我去念了书,是不是也会这样为难?”
阿柳把碗里的鸡腿夹给了信春:“难说哦。”
于是小丫头笑嘻嘻地咬了口鸡腿,刚刚的想法转瞬便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