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然的位置空空如也,那些用彩色的包书纸一本本包好的课本都不见了,还有她印着小熊的水杯,挂着各式发圈的笔筒。
孟荀一来就发现了不对劲,然后多方打听,终于才知道宋佳然居然要转学了。
他挠了挠脑袋:“就这个国庆假的事情呢。”
朝笙随口打发孟荀:“好突然。”
孟荀听出了她的敷衍,知道她不会告诉他,哼哼唧唧转过身去了。
座位旁边空荡荡的,孟荀还挺不习惯,不过班上只有29个人了,所以在下次换座位前,他也不会再有同桌。
朝笙没有太多想法,这个事情对她来说,从李四愍宣布处分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宋佳然为什么转学,她才不关心。
周言之后如何以“大人的方法”去结束这件事,她也不关心。
窗外的梧桐树满枝黄绿,褐色的枯叶卷起,又在瑟瑟的秋风中飘落。
九月初到一班的时候,梧桐叶还泛着点夏天的碧色,一转眼就要在深秋里落尽了。
朝笙撑着脸望着外面发呆,江暮白感觉到她漫不经心的目光,却没抬头,此刻出声或许也算是打扰。
教室里正忙着收作业,十分热闹,谈笑声抱怨声混杂在一起,从朝笙的耳边飘进又飘出。
一道细瘦的身影小心地靠近教室后门口,很快又瑟缩着退后。
朝笙的余光注意到了,她移开眼,对上了江暮白的目光。
“你也看到了?”
江暮白应了一声,对于躲躲藏藏的宋佳然不太关注。
朝笙极轻的哼了声。
“闻朝笙同学。”熟悉的声音终于鼓起了勇气唤她。
宋佳然站在门口,纤细的手指不自觉的紧紧攥着门框。
“你……你可以出来一下吗?”她看着朝笙,眼神闪烁,“我有话想对你说。”
教室里叽叽喳喳的人注意到了后面的动静,齐刷刷回头,眼巴巴看了过来。
宋佳然白皙的面庞因为紧张而涨得通红,声音也发着抖:“拜托了……”
朝笙站了起来,转过身,对上了宋佳然那双胆怯又小心翼翼的眼。
大家看着朝笙出了教室,脖子伸得老长。
孟荀从座位上弹射而起,压着脚步声也往教室后门走去。
正算题的江暮白手臂一展,拦住了他。
“尾随可不坦荡。”他声音温温淡淡,知道朝笙并不想让自己经历的这件事成为谈资。
孟荀无法,只好老实巴交的又坐了下来,一脸幽怨的看着神情安静的江暮白。
*
宋佳然终于再次看到了朝笙。
光是鼓起勇气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已经不易。
一见到朝笙,就想起自己的懦弱、狼狈和谎言。
国庆的这几天假,家里鸡飞狗跳,她蜷缩在自己小小的房间里,听着门外父母的争吵和对她的训斥,脑海中却总是浮现朝笙的模样。
体育课的时候笑眯眯玩着球拍,问她要不要来;
海选的时候替她搬课桌,然后又被其他的女孩子们簇拥;
酒吧里不耐地拦下那杯酒;
想起最多的,还是被林皓宇压在身下时,朝笙神情冰冷踢开门的模样。
人就像飞蛾一样趋光,喜爱热烈蓬勃的事物。
生来懦弱自卑的宋佳然渴望林皓宇那种独断专行强势到令人窒息的“爱”,又羡慕着自信坦荡无所畏惧的朝笙。
两相权衡,她不愿失去“爱”她的林皓宇,又说服了自己,因为那毕竟是什么都有的闻朝笙。
被人簇拥,被人喜爱,被人纵容,大概也不会惧怕什么伤害。
因此宋佳然撒了一个谎。
但后来的事情完全失控了,她无能为力,一心想保全自己。
自己的卑劣,宋佳然知道。
*
朝笙垂眼看着站在她对面的宋佳然,这姑娘身高才到她胸口。
小小一只,说话柔且怯,平时总是小心的察言观色,和班上的谁都说不上很交心,像只兔子一样容易受到惊吓。
朝笙天然对着女性抱有完全的善意,一如她喜爱辛思夷,爱逗文姗姗。
她抱着手臂,靠在走廊的白色圆柱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宋佳然的手绞在一起,指尖被无意识的按得发红。
“我就要转学了。”宋佳然终于组织好了语言,说出了开场白。
朝笙没说话,她只好继续道:“我今天来……是办手续的……”
父母拿到了赔偿,不想她和林皓宇再有什么牵扯,干脆让她转去邻市继续念书。
说是家里都在教育局工作,其实是小科员,没有什么能量。
更深一层的,是宋朴从周言看似无意的话中知道,朝笙是黎青兰的外孙女。
以防万一,还是不在高川一中为好。
背了处分,转不了邻市的重高,但宋佳然反而很知足。
离开这儿挺好,一切就都结束了。
想到这,她的心情竟然放松了下来,说话也没有那么磕磕绊绊了。
“我想和你道歉。”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这句话,感觉让她痛苦不已的压抑的情绪似乎也在淡去。
终于说出了口。
“我不应该撒谎……连累了你,如果没有你,我就完了。”宋佳然在父母的骂声和林父的白眼中渐渐清醒,知道自己奉若珍宝的爱情其实再轻贱不过。
“所以,很感谢你帮了我那么多次。”宋佳然抬头,看着朝笙那双漂亮又清冽的丹凤眼。
但她的眼中一点笑也没有,并不为她的道歉而动容。
宋佳然一愣,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
几片梧桐叶被风吹落,飘到了长长的走廊上。暖融的阳光照着朝笙,她说话的声音却泛着冷。
“我能理解。”
宋佳然面上一喜。
“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也谈不上什么原谅。”
她讨厌谎言、辜负。
尽管锋利且张扬,但对着宋佳然,朝笙露出来的,几乎全是柔软的那一面。
因此这件事情越发的让她失望。
宋佳然呼吸一滞,没有想到朝笙会这样回答。
她仰面,眼中浮现出急切的神色。
朝笙不再看她:“就这样。”
她走得干净利落,无意踩在一片梧桐叶上,宋佳然低头看去,褐色的枯叶碎成一片又一片。
她感到那种已经散开的压抑情绪又重新聚拢,瘦弱的女孩在穿过走廊的秋风中忽然打了个冷颤,明明上午是很暖和的。
宋佳然茫然的后知后觉,原来不是所有事情,都会被原谅。
教室里的人一直看着,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七拼八凑,大抵猜出来了一小部分真相。
是他们印象中温柔害羞的宋佳然,对朝笙做出了不好的事情。
孟荀再也忍不住了,他等朝笙一进来,就扑了过去。
朝笙往后一退,神情嫌弃。孟荀身体灵活的倚靠在了江暮白身上。
他抬头,先对上了江暮白淡静如墨的眼睛。
孟荀莫名咽了口唾沫。
他立马站了起来,拦住了朝笙的去路:“朝姐你就和我说吧!只和我一个人说行不行?我会保守秘密,带进棺材里的!”
许或隔着大半个教室骂骂咧咧:“孟荀你假死了,谁不知道你这家伙是一中大喇叭,什么事情都兜不住。”
运动会后,孟荀一中小天王的封号被许或褫夺,降为大喇叭。
孟喇叭不理他,只用楚楚可怜的目光看着朝笙。
朝笙轻哧:“走开些。”懒得理他。
但心情因为这一通闹剧好了起来。
她坐了下来,手法暴力的从书包里倒出那堆作业。
江暮白眉心微动,压住了想替她整理的想法。
作业摊开来,最底下,居然压着一包皱皱巴巴的牛奶糖。
朝笙撕开糖,扔了一颗在江暮白课桌上。
这是那节体育课,本来买了要给宋佳然的,当时没给成,后来她就给忘了。
她不爱收拾东西,都不知道里头还有包糖。
牛奶糖甜得齁人,又粘又弹牙,她神情散漫且淡,扔了颗在孟荀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