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响起纸张的翻动声,周楠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表格。
“高二的助学金,我给你申请下来了。”
“你的情况,校长、李主任都很清楚,学校也很关心你的学习和生活。”
“谢谢周老师。”
“只是每年的流程都要走,你把表填一下,就行了。”
周楠看着少年比之同龄人要安静沉稳的眼神,只觉得分外感慨,“你爸爸妈妈都是因公牺牲的,无论社会、学校如何帮扶,终究还是会有遗憾……”
江暮白听着周楠的声音,修长清癯的手指拂过了表格的标题。
方方正正的黑色宋体字陪伴了他整整五个年头。
第一次填这个表格的时候,甚至还会掉眼泪。
不能接受父母牺牲于照常下班时经过的黑暗小巷,不能接受他从此要在一张张救助表上重复写下父母的死因,写下他独自长大的困苦与惶惑。
但如今,江暮白已能很平静地给周楠一个放心的回答:“对我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周楠叹了口气:“在办公室写完吧,我直接拿去交上。”
他知道青春期的少年人对此总是敏感,也知道有的学生总喜欢给人难堪。
周楠起身,拍了拍江暮白的肩膀,拿着保温杯去走廊上远眺了。
欲盖弥彰的善意。
江暮白垂着眼,在第一行的空白栏落下了自己的姓名。
朝笙低头看着自己的档案表,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江暮白与她的不同。
明白了他在礼堂里的欲言又止。
她闷头填完了表格,想等江暮白走了再出去。
时间开始变得分外的难捱,她把陈老师的书山戳戳点点,打发着等待的时间。
“再往里推一点,这些书就都要倒了。”
少年淡静的声音忽而在头顶响起,朝笙一惊,手没收住。
她捂住了耳朵。
然而预想的倒塌声并没有响起,江暮白将摇摇欲坠的教材扶住了。
朝笙仰脸看向他,颇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她听得出周楠在尽力周全他年少的自尊心。
“所以才躲在里面不出声吗?”江暮白意外于朝笙也有这样的一面。
他其实并不觉得难堪。
少年眼里反而带上了轻淡的笑。
朝笙点点头。
“听到了也没关系。”独自长大的这些年,再难过的记忆都会熄灭成安静的灰烬,然后,埋得深深的。
他真的不介意了。
朝笙回过神来,感觉紧绷的心绪也松了下来,她眼弯如虹,笑眯眯道:“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会守口如瓶的。”
江暮白垂眸,长睫之下淡色的眼瞳微动。他声音似乎更平和了几分。
“那,谢谢你。”
上课的铃声响起。
朝笙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把档案表随意搁在了桌子上:“走吧走吧!”
她催促着江暮白,然后直接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周楠正打算回办公室,便见蓝发的少女从他面前呼啸而过。
“闻朝笙,你怎么也在办……”
话都没说完,人已跑得老远。
“周老师,我先回去上课了。”江暮白走到了他面前,“表格我放在了您办公桌上。”
“哎,行行行。”周楠还没回过神来。
走廊拐角处,朝笙回头看了江暮白一眼:“你也太磨蹭了。”
她没等江暮白,从教室的后面轻快地溜了进去。
伴随着整齐的“老师好”,朝笙听到了小白的提示音。
“好感度加10,当前好感度20。”
江暮白打了声报告,坐回了座位。
“这节什么课?”他看向她,一双秀润的桃花眼里安安静静地映照着朝笙的面孔。
“数学。”朝笙回过神来,笑着答了。
高中的每一天,似乎差别都并不大。
平淡生活里微妙的不同是,朝笙同时知道了两个人的秘密。
宋佳然从这天开始对朝笙多了几分亲近。尽管在酒吧里,她隐隐约约窥得了朝笙与一班其余女生的不同,但宋佳然确信她有一个温和的内里——同时,她也是一班唯一一个知道她和林皓宇在一起了的人。
那些不能为人说的甜蜜酸涩的心事,胆怯内向的宋佳然终于找到了分享的出口。
她总是转过身来,温声和朝笙说话,声音絮絮,提起林皓宇,只用“他”代替。
孟荀坐旁边,支着耳朵想听八卦,听了大半天也只听到各种各样的“他他他”,和猜谜语似的。
孟荀不满意了:“才几天啊你们就有秘密了吗?”
宋佳然有些赧然。
高中时代总有暧昧、总会有谁和谁在一起的传言,漫长重复的日常中,如果自己成了八卦中的某一个,会让宋佳然很困扰。
她看了眼朝笙。女孩蓝色的头发柔软的披散在肩头,发尾已经褪成了浅浅的的灰色,一班不会有人敢把头发染成这样的颜色,她们最多悄悄的染成闷色的深棕,不在阳光底下,都看不出和黑色的差别。
林皓宇也染了头发。
因此宋佳然觉得朝笙就像介于她和林皓宇之间的存在,既在一班,又能懂得她为何喜欢林皓宇。
毕竟,林皓宇也能算是附中的异类。
朝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宋佳然说话,目光却在看江暮白做题。
开学已经有了些时间,课业也就随之增加了。
哪怕孟荀刚刚在插科打诨,其实手里的笔也没停过。
朝笙的基础确实不好,作业鲜少能写完,不过她心态极其好。
小白偶尔念叨她几句,转头又忍不住把数据接到论坛查攻略。
游戏攻略。
电子系统沉迷赛博快乐。
江暮白做题的时候很专注,从尾到头写完,宛如流水线一般。
朝笙的目光落在了他的笔尖,却抽空回了孟荀一句:“对啊。”
“我们的秘密可多着呢。”
明明回答的孟荀,江暮白写字的手却一顿。
他看向朝笙。女孩的目光无所顾忌,直接而明亮的,也看着他。
他又想退后了,开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真的很爱笑。
对着他。
朝笙阻止了江暮白细微的动作,她把没写完的数学题推到他面前——
“江暮白,我卡在这儿了,这道题,怎么做啊?”
她声音也清亮,然而咬字总带着点不同的意味,语速也懒洋洋,喊着他的名字。
他很快地回过神来,从她手中接过了题。
“我看一下。”
少年的声音温和平淡,眼神不经意间掠过了她莹白的指尖,却很快又把目光落在那道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