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天热,那身戏服穿久了就会很黏腻。
她换好衣服,又随意捧了把凉水扑在脸上,镜子里那张原本还看得出精致的脸上揉出了一团乱红。
“……大意了。”原来假血包的材料清水还洗不了。她四处瞅了瞅,洗手台上只有一瓶洗手液。
她斟酌了一秒钟,果断按了一泵洗手液咕噜咕噜搓出一手沫来。
“我想起来,你应该要用洗面奶吧。……”易衡在外面喊,一边支使着小助理找一下他没开封的洗面奶。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演这种浑身是血的戏时,被弄出来的道具血洗了好半天,脸还是红的。
朝笙推开门,露出张满是泡沫的脸。
易衡:?
他记得洗手台上只有一瓶绿色包装的洗手液。
易衡简直要流泪了——这孩子,太节约了吧。颜暮初你怎么回事!也是,人都出来跑龙套了……
“咳……小洛,还是用洗面奶吧。做演员就要懂得保护好自己的皮肤。”
何况你的脸还是你做替身的关键啊喂!
朝笙看到他的目光带着四分怜悯三分柔和两分关心还有一分难以理解的愤怒。
她歪了歪头,感觉自己完全理解不了易衡。
朝笙索性不去理解,她一面搓着脸一面笑嘻嘻道:“偶尔一次没事啦。而且洗手液洗这个洗的很干净,谢谢易衡哥。”
易衡:不要解释了,我都明白!
他忍着内心翻滚的情绪默默转身,继续去收拾自己了,只留给朝笙一个她完全看不懂的背影。
啊,奇奇怪怪的易衡。
朝笙感慨完,转身继续对着镜子搓搓脸了。
抹去眉心的朱砂,洗净脸上的血迹,水珠滚落后露出一张秀净年轻的脸来。朝笙端详着这张脸,露出了一个笑。镜中女孩凤目便微挑,秾艳的眉眼中流出潋滟风情。可等易衡问她好了没有的时候,她转过脸,又是那个天真的洛朝笙。
易衡知道颜暮初的小金丝雀像宁望舒,但今天接触下来,看她妆容尽卸,易衡有了那么一点不确定。女孩眉目舒展,眼里却有一股宁望舒没有的东西,他说不出来。
但易衡的心思向来不复杂,他忍不住捏了捏朝笙白皙的脸,啧啧感慨:“年轻就是好啊。”乱造也皮肤好。
朝笙对易衡印象还好,大方地容忍他作怪的手,清凌凌的眼中有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易衡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缩回了手,胡乱揉了揉自己的鼻尖。
等换完衣服出来,易衡已经先出去了,黎子晗正巧走了过来,朝他打了个招呼。易衡知道这是黎巍的侄女,玩笑道:“小黎导,找我有事吗?”
黎子晗看到了朝笙从更衣室出来,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睛,咦,朝朝和易衡是朋友嘛?
她倒没多问,把黎巍交待的事情说了出来:“黎导说晚上有投资人来片场这边,让主演们都去见见。”
黎子晗在剧组和其他人一样喊“黎导”,并不像在家中那样撒娇耍赖叫小姑。
《帝台歌》又被注入一笔新的资金,剧组的预算直接拉满,黎巍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拍出一部史诗级别的权谋电影。
易衡却是早就知道了投资人是谁——那天晚宴之后,颜暮初名下的长洲娱乐通过了投资《帝台歌》的预案。他还没和颜暮初道谢。
易衡摸着下巴想了想——以颜暮初寡言的性情,这个事情肯定没有告诉小金丝雀,所以人家还跑来演龙套。
小金丝雀啊,你对颜总的财富一无所知。
易衡:更怜爱了。
他决定给朝笙一个惊喜,于是他回头,对朝笙道:“小洛,要去蹭个饭吗?”
是开玩笑的语气,因为不想让这个在戏外小心翼翼的金丝雀觉得有负担。
黎子晗也在一旁道:“去嘛小学妹,就当陪我了。”她可不想在那和人交际!要是有小学妹陪着会自在很多。
“加了这么多投资,黎导肯定会选个大饭店,不用担心坐不下哦。”易衡满嘴跑火车,然后果然看到朝笙脸上的犹豫因为他轻松随意的态度而渐渐消失。
“嗯嗯,谢谢易衡哥和栗子学姐啦。”
易衡面上含蓄的笑,心中得意地想:我直接助攻,颜暮初你必须再给我砸点投资来!
朝笙真的以为是去蹭一顿饭。虽然剧组管饭,但是有好吃的怎么能不去!
剧组位于华国知名的影视城奉城,这儿发展多年,除了有类型繁多的场地之外,配套设施也十分到位。高端的酒店、公寓、娱乐场所应有尽有。
果然被易衡说对了,黎巍定了奉城最贵的饭店。她对于朝笙来倒也没什么意见。不知道为什么易衡愿意提携一个跑龙套的大学生,但男主角开口要带个吃饭的人,她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理由。何况这小姑娘和黎子晗还是朋友,她是很乐见于黎子晗多和圈内人结交,甚至是去自己选择想合作的演员的。
能找到合自己心意的演员,对于导演何尝不是一种幸运,虽然黎子晗和朝笙都是这样的年轻,毫无声名。
到了饭店,易衡和黎巍同他们分开,王蕴灵的扮演者周子悦已经先到了,她如剧中的王蕴灵一般明艳大方,性子爽朗。周子悦利落地朝这两人挥了挥手,招呼他们坐过来。
黎子晗则带着朝笙去了另一桌,两个人准备安安静静当全程吃播。
周子悦留意到了她们,戴眼镜的小姑娘她知道,是黎巍导演的侄女,另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是谁?
她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是那个满脸血污趴在地上的“宠姬”。
“把脸洗干净后居然这么好看。”周子悦忍不住赞叹,又觉得朝笙长得有些面熟,“难道是圈里哪个大佬家里的小孩?不然易衡怎么那么主动去招呼。我记得好像姓洛,圈子里谁也姓洛呢......”
可惜包厢里灯光刻意营造出朦胧的氛围,她看不真切,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门忽然推开,黎巍率先起身相迎,周子悦和易衡随其后。
“赵总,陆总。”
先进来的是一男一女,打扮均干练,笑容外放却也透着投资人的精明。
赵琼升语气轻快:“今儿真巧,我和陆苒一道来的,没想到在楼下碰到了颜总。”
圈内知名的财神爷居然也投了帝台歌,有他投资的项目十拿九稳,怎么叫人不开心。
黎巍闻言,向后看去,高大冷峻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岁,时间除了从容外好像没给他留下其他痕迹。黎巍一眼就看出这是个皮相骨相皆上佳的男人,她忍不住以导演的眼光暗暗评价,明明生得薄情,偏偏有一副润秀的桃花眼,反倒让人想亲近。
黎子晗看着姑姑迎了上去,轻轻推了推朝笙:“哇,学妹,快看快看,这个大佬长得好绝!怎么形容呢......”
朝笙从牛排中抬头,放眼看了过去,颜暮初若有所觉,和黎巍握手时抬眼看了过来,正好看到他的小金丝雀嘴巴鼓得和只仓鼠似的,呆愣愣的看着他。
“禁欲!对!”黎子晗找到了形容词,却发现旁边的小学妹肉眼可见的萎靡了起来。
“嗯?禁欲系杀伤力这么大吗?”她叉了一颗小番茄,随口道。
只是看了自己一眼,朝笙就敏感的发现颜暮初眼中笑意迅速冷淡下来,见到她在这,他并不开心。
明明对于朝笙想去演戏的态度在晚宴后稍有软化,却在发现朝笙并没有那么乖之后迅速冷下来。
颜暮初看着小金丝雀心虚的低下头,又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却沉默的坐在了那儿,并不敢过来。
他在心里极轻的呵了一声。
但颜暮初不露分毫,他噙着浅淡的笑,握住了黎巍伸过来的手。男人手腕上价值高昂的银白手表镜面微闪,透出宝石的光泽。
“久仰,黎导。”
“啊,哪里哪里,我也一直很想见颜总一次。”
小白比朝笙紧张多了,它的语气也可怜巴巴:“朝朝,完了,他好像生气了。这下子更难攻略了……”
朝笙面上摆出个难过不安的神情,嘴巴不停,她慢条斯理地咽下了最后一口牛排——比剧组的盒饭好吃很多呀。
易衡将哈士奇的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朝颜暮初招了招手,以一种熟稔的语气笑道:“就等你了,颜大老板。”
颜暮初虽是话不多的性子,但这种应酬的场合,只要他想,也不会冷场,何况包厢里还有易衡这种元气过剩的家伙。兼之大家都是为了合作而来,一时间也算是把酒言欢了。
易衡插科打诨了几句,忽然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他几杯酒下肚已经有点儿犯晕了,好半天才想起——小金丝雀也在这。
又瞅了眼颜暮初,琉璃似的眼珠子里全是冷淡。
在外面这么冷落小金丝雀的吗?
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好像不该带小金丝雀过来。
暮哥看起来——并不如何对那个小姑娘上心啊。他有些遗憾的想。
酒过三巡,气氛终究还是热了起来。不知是谁提起今天这场戏拍得顺利,黎巍想了想,招手叫黎子晗过来认认人,朝笙已经被她默认为是易衡想提携的后辈,遂也带了过来。
“今天戏拍得顺,也有这两个小朋友的功劳。”她笑道,私底下的语气显得格外温和,并不像在剧组里和黎子晗是单纯的上下级。兼之黎巍对朝笙印象也不错,她在这行呆了这么多年,并不介意让一个小小小配角露脸。
于是人们看到两个人从角落了走了过来,一个高挑秀丽,虽然顶着对憔悴的黑眼圈,也压不住身上那股和黎巍如出一辙的劲儿。
黎子晗身旁的女孩更叫人眼前一亮,从晦暗的角落里突然站出来一个俏生生的美人,灯光下是张造物优待的脸,虽然尤有几分年少的青涩,却硬叫那双清凌凌的丹凤眼点出了风情。
周子悦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觉得这双眼睛实在很美,再看女孩无一不精致的五官,越发让她觉得熟悉起来。
她之前就在琢磨,如今看清了,终于想起来像谁——
易衡在桌子底下摁住了周子悦的手腕,希望她明白自己的暗示:不要说出来不要说出来!!
但是来不及了。
“小洛倒是和宁望舒长得很像。”她瞪一眼易衡,不明白为什么这只哈士奇突然用爪子怒拍她,但是她开心于自己的发现,宁望舒是他们这个行业里真正的高岭之花,业内视她为偶像的只多不少。
“尤其是眼睛,你们知道吧,去年宁大美人获奖的那部《深蓝的峡谷》,就因为她的眼睛生得很美,给了许多特写。”
那其实是一双很有名的眼睛,有名到人们会把洛朝笙的眼睛被人当做类似的物品,当做谁人的替代品。
而易衡生无可恋地想:“我可能要无了。”
朝笙垂着眼,默然一瞬,终于道:“哈哈,我也一直觉得很荣幸。”
半开玩笑的语气,让人觉得是个说话舒服而乖巧的后辈。
说起宁望舒,在场的其他人也忍不住感慨。她几乎算是华国影视圈的传奇,毕业没多久就敢孤身去大洋彼岸闯荡,不到十年,功成名就,荣誉载身,她才三十岁,还有很长的艺术生涯,却已经做到了演员的顶峰。
朝笙看向颜暮初,澄澈的酒盛满他面前通透的玻璃杯,灯光细细碎碎洒了进去,在他多情静秀的桃花眼里折射出零星的光。众人谈论他的挚爱,那是别人眼里的宁望舒,耀眼的,璀璨的,却独独与他无关的宁望舒。他控制不住自己去听那些关于她的片语,却要神情淡漠,仿若不识,可多少次,他看着朝笙的眼睛,近乎炙热的思念另一个人。
朝笙第一次露出了执拗的神情,似乎想在这一刻找到点颜暮初对她的不同也好,安抚也好。
颜暮初却仅仅只是潦草而疏离的看了她一眼。耳边是人们在感慨宁望舒的生平,他爱的那个人与他隔着重重的山海,却又仿佛无处不在,因为她践行了六年前发过的誓言,那样站到了高处,纵然在大洋彼岸,也坚定地实现了她的梦想,那个宁愿放弃他们的感情也要实现的梦想。
颜暮初垂眸,冷淡的饮完杯中酒,可他的血液分明沸腾,向来清冷克制的思绪都在混乱翻涌,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眼前女孩沉默而哀伤的眼神。
直到宴饮结束,颜暮初始终都没有再看过朝笙一眼。其他人沉浸在松快而愉悦的氛围中,察觉不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流。就连一开始有点心虚的易衡都在吃吃吃中忘记自己造的孽。
无论内心如何汹涌着起伏,颜暮初始终不曾露出半分,他仅仅只是坐在那儿,就是这样场合的主角。他说话时声音总是淡而静,偶尔接过陆苒对于投资的话茬,或是回应几句易衡的絮叨,话说得并不多,却不让人觉得被冷待。
到最后也算是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