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一怔,苦笑道:“她还没醒。”
许云暮只觉心中阵痛,他不愿去深想,那个骄傲恣意的朝笙,知道自己十九年的倚仗,知道自己孺慕的父母并非亲生,会怎么样。
但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如果朝笙知道了,他们,一定会再次变成从前那样。她会再一次用厌恶乃至仇恨的眼神看他,哪怕在这个事情中他何其无辜。
他心里的天平不知何时向朝笙深深地倾斜,只要一想到她会因此而难过,许云暮甚至宁愿,这一切是假的。
如果朝笙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和小白半是揶揄地感慨:“他真好啊。”
但除此之外,就不会有别的了。
她是一个用自己的身体乃至生命作为筹码来攻略人心的任务者,许云暮是她完成任务的手段,这个故事圆满落幕才是朝笙的目的本身。她要活下去,就要算计许云暮的真心,朝笙自认绝不后悔,撞南墙也不回头。
朝笙的意识早就恢复了,但这具身体确实底子不太好,但代价实在太大,折断的肋骨至今作痛,横竖许云暮的好感快满了,她也就不计较这些。
小白完全忘记了朝笙之前所作所为给它的冲击,看到她伤成这样,只剩下心疼。它在她脑海里抽抽噎噎:“呜呜呜朝朝,下次不要这样了,我们慢慢刷好感度也行。”
朝笙笑眯眯地安慰小白:“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一场车祸,好感度到了90,她觉得很划算。而且不逼许云暮这只温吞的小狗一下,剧情怎么向前呢?
他实在是太温和太克制了,哪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不过是觉得从此这样默默陪伴也很好。最好这份感情不要见光,没准他还觉得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一个守候的人。
小白还是不大放心:“可是会很痛啊。”
朝笙笑:“没事呀。第一次做任务,我太想做好啦,小白,以后我会爱惜一些自己的。”
小白的数据流轻轻颤动,表示心情好了些。
与朝笙清闲不管事的状态不同,谢家则陷入忙碌中,他们要解决的事情还有很多。
对于身份调换这个荒谬的事情,谢家最后将给外人看的理由是“挡灾”——刚出生的幼子被大师言“命中凶险,恐难成年”,可找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婴挡灾,让那个女婴作为谢家千金生活,直到真少爷的灾厄结束。正好如今许云暮朝笙都十九岁,许云暮实际上也算在谢家长大,身份都对得上。
江岛市是个神奇的地方,经济高度发达,高等学府林立,但另一方面,它始终保留着迷信的一些习俗,占星女巫命理大师在这儿大行其道,几年前还在电视台有自己的专栏。逢事这儿的人总爱拜拜,不拘拜哪路神仙,各种宗教信仰的都有。
谢敏行和周瑾当然不信这些,但他们需要一个体面的理由公开这个事情——谢家不可能发生鸠占鹊巢的事情,不可能被一个管家愚弄。
如果原剧情里的谢朝笙从善如流,甘愿坦荡放弃本就不属于她的身份,顾念旧情的谢家人绝不会最后失望地任她自生自灭。
可惜她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当她疯狂的报复许云暮的时候,也许想的是,只要这个人死了,她鸠占鹊巢的人生就可以继续下去。
但假的就是假的。
在周瑾不知暗自垂泪多少回,而许云暮也陷入不安中许久之后,朝笙终于悠悠醒转。此时距她出车祸,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半个月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她醒过来时,很快就有看护的人通知了谢家夫妇,他们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知道,不得不告诉这个孩子她人生的错换了。
朝笙演得很好,震惊,慌张,泪水,不可置信,她是天生的演员,又早知道剧情,在心里演练过许多遍,自然游刃有余。
这对夫妇教养实在很好,尤其是周瑾。他们温和而克制的告诉她这件事情,安抚她,并且并不打算告诉她已死之人犯下的错——这是他们对养育了“谢朝笙”十九年的慈爱恻隐之心。
朝笙并没有对于父母的记忆,她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这个世界的周瑾几乎就是她心中对于母亲的全部认知。
她靠在这个女人怀中,感觉到她的泪水大颗大颗滴落在她的头顶,温热、苦涩。
有人心底响起一声叹息。
——其实就“谢朝笙”本身而言,她根本就不配得到这一切。
朝笙尽职尽责,扮演一个生活遭到巨变的娇气千金。
她的身体依然虚弱,精神也日趋萎靡,但在周瑾面前,依然保持着乖巧可爱的笑,依然会露出孺慕的眼神。
但她始终没有去见许云暮。
曾经为她所戏弄的人,事必躬亲照顾她的人,跟在她身后叫她“小姐”的人,才是真正的谢家人,而朝笙是那一只鸠,那一摊泥,想想就很难接受。
在车祸后高达90的好感度,则驱使着许云暮去见朝笙。朝笙没醒的时候,他常常来看她,仅仅只是能坐在她的病床前,许云暮都能感到心安不少——她还在他眼前,还没有离他而去。
但等到朝笙醒了,他反而怯懦了,站在病房外,踌躇着不敢进去。
是的,不敢。
真奇怪,以前朝笙脾气那样坏时,他也没有惧怕过。许云暮一直觉得她像只色厉内荏的猫,扬起了利爪,可肚皮依旧柔软。偶尔一爪子拍下来,说不上痛,反而觉得像撒娇。
但猫也是一种敏感而脆弱的生命。如果察觉到危险,它会立刻离去。
病房中,斜靠在床头假寐的朝笙若有所觉,抬头看向病房外。
她看起来可怜极了,往日光彩照人的容光枯萎,曾让许云暮觉得嫣红如毒苹果的嘴唇毫无血色,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脸上、脖子上,还缠着纱布,像碎了又重新拼起的瓷器。她仍然美丽,却脆弱不堪难追往昔。
许云暮怔怔看着她,手落在门把手上,却怎么都做不到推门而入。
朝笙乌黑澄澈的眼睛看向他,她面无表情,冲他做了一个口型——
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