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向他招招手,于是许云暮看到一个美丽和善的女人朝他露出一个亲切的笑。
明明是第一次见,仅仅凭着一个孩子的直觉,许云暮也觉得这是个很温暖的人。
他走了过来,向她问好。
“谢夫人。”他这样道——在来主宅前,他的父母已经教导过他该如何称呼朝朝的父母。
“小姐的父母就是先生和夫人,阿暮,你看到他们要问好。”父母如是叮嘱,“态度一定要很恭敬,他们是身份很高的人,比谢小姐还要高。不能像在爸爸妈妈面前那样随意,明白吗?”
父母眼中,朝朝是尊贵的小姐,谢家父母更是云端上的人,他心里觉得朝朝是他的好朋友,却也被父母的态度弄得不自觉有些紧张。但眼前的贵妇人眼神慈和,似乎并不是那样高高在上。
周瑾打量着他,也看出来他的紧张。
真奇怪,她见他第一眼便觉得亲切——是爱屋及乌吗?因为疼爱朝朝,所以对他的朋友也格外优容。
家中司机和花匠的面孔她印象并不深,依稀记得容貌都是端正清秀之人,只是生活让他们看起来要老上一点点。但眼前的小少年大概继承了他父母容貌的全部优点,特别是那双沉静却润秀的桃花眼,叫人看一眼都有些惊艳。
她记得自己在年轻时认识谢敏行时,也为他的眼睛心动过——大概是她思绪太发散,竟觉得许云暮还有些像谢敏行年轻时。
说来朝朝面容也精致,只是反倒像她多点。
思绪林林总总,不妨碍她产生对许云暮的喜爱之情。
“你就是阿暮吧。”她像朝笙一般唤他,语气恰似一个亲近的长辈。
许云暮点点头:“是的,夫人。今天是朝朝生日,我来给她庆生。”
谢朝笙带着一群小孩在逗她小姨家的表妹,小表妹眼巴巴看着姐姐手里拿着一个和她一样好看的娃娃,样子有趣得很。谢朝笙都忘了许云暮也要来,哪有半点身为主人翁的自觉。
许云暮年纪小,但早有以后沉稳的影子,他并不觉得被谢朝笙冷落,将怀中包好的一束花递给周瑾。
新剪下的鸢尾上还沾着晶莹的晨露,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跃然如蝶,深深浅浅的蓝色中间杂着绒绒的明黄。
“这是我种的花,朝朝很喜欢,所以想送给她很多。”他组织语言,“夫人帮我转交给朝朝吧。”
谢朝笙与亲人们玩在兴头上,许云暮自觉自己心意送到已经很足够,他并不想去和很多陌生的孩子一块玩。
周瑾有些惊诧:“走这样早,朝朝会失落的。”
又接过小少年捧着的鸢尾,她心想,朝朝大概是见自己喜欢鸢尾,也学着去喜欢了。倒是难为许云暮种出开得这样好的鸢尾,花开热烈,气质却静。
她忍不住夸赞:“阿暮很厉害呢。”真心实意。
她声音一直很温柔,包含着饱满的情绪,让人感觉无比的包容,许云暮其实很少从郭瑶那得到这样的情绪,郭瑶总是用含着忧愁的眼神看着他,开口时总叮嘱他在谢家要乖顺地生活,他隐隐约约能够察觉到她身上的抑郁,却不明白那种情绪从何而来。
他欣然接受了周瑾的夸赞:“夫人也喜欢吗?我下次送您一盆吧!我妈妈也说我的鸢尾种得很好。”他忍不住强调,像一个单纯渴望更多夸赞的孩子。
周瑾并不觉得一盆鸢尾是否太寻常,她笑道:“那先谢谢你了——不过你现在还在念书,不要因为种花耽误了学习。”
许云暮想,我的功课也很好。
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居然能气氛融洽、有来有往的聊天,不能不惹人注意。
谢朝笙不知何时想起了许云暮,她放下手中的玩具,不再逗小表妹,小表妹踮着脚,小胖手挥啊挥,不知道为什么谢家姐姐不和她玩了。
谢朝笙不知自己的情绪从何而起,或许是小孩子对于妈妈的占有欲,她是喜欢许云暮这个新玩伴的,然而她奇怪的不希望自己的妈妈太喜欢他。
仅仅凭着直觉,她厌恶眼前这幕。谢朝笙说不清楚原因,但她的占有欲通常都能巧妙占据上风。
谢朝笙扔下那群小孩,跑到了许云暮面前。许云暮看着她裙摆的纱像风中的鸢尾一样扬起,一对梨涡浮现在她精致可爱的脸上。
“阿暮阿暮,你来啦!”
她确实为他的到来高兴,毕竟这是她最心仪的玩具。
她走过去,站在周瑾前边,接过她手里的花,鸢尾安静的盛开于她淡粉色的掌心。
她眼尾微弯,甜甜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周瑾温柔的抚摸着谢朝笙软软的黑发,不再看许云暮。
许云暮心里莫名有一点点失落,但他很快忽略了。那群小孩子追着谢朝笙过来,重新簇拥着她。他只是站在那安静地等待着,看着谢朝笙众星捧月,宛如城堡中的公主。
灰蓝眼睛的女佣似乎终于知道了这个小孩子的可爱之处,她推了推他,声音慈爱,是平时只会对谢朝笙的那种态度:“去和小姐玩吧,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蛋上泛起羞赧的红晕,他点点头,又和女佣道谢。
谢朝笙很快忘记了对妈妈的占有欲,见到许云暮过来了,推开身边的小朋友,拉住了他,娇声抱怨道:“我等你很久了!倒要看看你要傻站多久!”
语气盛气凌人得可爱。
*
真是遥远的回忆。
许云暮不知自己为何突然记起很多年前的这一幕。
他看过去,年少时的玩伴依然被人所簇拥。
她亭亭的站在灯光下,白色的长裙衬着她柔美的轮廓。那个外人眼中倨傲的言家大少爷看着朝笙,笑得温柔,其他出身不凡的少年们或是羞怯或是大胆的看向她,想得到她的一点目光。
朝笙今夜似乎很开心,从侍者的托盘里取出一杯酒,一饮而尽,她喝酒时的样子很养眼,光洁细腻的颈扬起,海蓝色的宝石点缀一片雪,像只优雅的天鹅。
谢朝笙依然是小时候那个骄矜美丽的女孩,但是她不再是他的朋友了。
“好感度减10,当前好感度25。”
小白茫然了,它正喜滋滋地刷论坛吃瓜呢,突然检测到的数值变化如同一道惊雷:“为什么你跳个舞他都能黑化啊!”
匪夷所思的人类。
朝笙逗它:“介意言乔吧。”
小白不信,又翻出那本《人类高质量爱情手册》,委屈道:“好感值之前才35,怎么能算喜欢。如果喜欢你,好感度也不会降了。”
朝笙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也算青梅竹马的言乔,心想,也许许云暮是想起自己和他童年时的记忆了,还算得上美好,所以后来被谢朝笙毁掉时才叫伤人。
她浑不在意,轻轻和某个脸色微红的少年碰了碰酒杯。
“虽然不认识,但脸红的样子还怪可爱。”她和小白点评。
小白看着朝笙在这群出身不凡的人之中游刃有余,感到一丝焦灼——她已经一个晚上没有和任务目标互动了!如果说欺负任务目标算互动的话当他没说!
小白:这个任务好棘手,不应该是给新手的难度ToT。
但朝笙并不这么觉得,虽然她穿越在一个比较尴尬的时期——但这个任务简单就简单在,许云暮刚不过19岁。他还不是很多年后阴翳沉郁的模样,他还能为小时候的回忆动容,就算因此又怨她几分又怎么样了,总归还记得,还因谢家的“恩情”而陪在她身边,十九岁实在是个太好的年纪了。心软且勇敢,真诚且坦荡,又介于大人和少年之间——简单来说,十分好骗。
朝笙看人的经验源于她遥远模糊的记忆。她不知道自己从哪来,只知道自己独自漂泊了许多年,因为某个自己都不记得的执念不愿消散。
某一天听到小白元气满满地向她自我介绍,说自己主神出品的最强系统,如果想复活的话就成为它的搭档,一起在任务世界乘风破浪吧。
朝笙答应了。
她作为一个不愿消散的孤魂度过了堪称漫长无尽的时间,许云暮是萍水相逢转瞬即逝的其中一个,朝笙丝毫不会因为要得到他的真心再丢弃而愧疚。
纤长的手随意取过一杯金澄的酒水,晶莹的气泡缓缓上升,折射着细圆的光点。
她笑得开怀,潋滟的凤眼中是盈盈剔透的光。酒水饮尽,是微苦的樱桃白兰地。言乔纵然与她相识多年,也因这样昳丽的容光而微怔。
长辈们在这样盛大的宴会上,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做,小辈们玩作一块,想要提前离去,自然无可无不可。
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夜空下响起。他们身上穿着昂贵精致的华裳,钻石项链折射出庄园辉煌的灯火,少女礼服的裙摆在夜风中扬起,甩开远处快门闪烁的摄像机,驰骋远去了。
朝笙本来就喝了酒,许云暮必须照顾她。虽然他看到朝笙精致的眉眼皱起,露出厌烦的神情来,却还是沉默着上车,旋动钥匙。
言乐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朝笙的身后,她和朝笙多年未见,却情不自禁地想和她更加亲近。
朝笙喜爱这样美丽而柔软的小姑娘,十分纵容她。
“哥哥你喝了酒,去坐巍仔的车吧,不要和我挤一起哦。”言乐抱住朝笙的手臂,占据了车后座的全部空间,扬眉看着言乔。言乔无法,但言乐和同样看起来有些醉意的朝笙在一块,他到底还是能放心一点。
他最后瞥了眼许云暮,走到了自己朋友那。
许云暮并不在意言乔的眼神,他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楚,这位言家的少爷喜欢朝笙,厌恶永远跟在朝笙旁边照顾的他,实在很没必要,因为朝笙在他面前,完全是另一个模样。
傲慢而不可攀,冷漠且恶劣。
“言小姐,之后是安排了去银沙湾吗?”他温声询问,像个尽职尽责的司机。
言乐微微愕然,就算哥哥那么打岔了,她还真的以为许云暮是谢家某个远方亲戚呢。
但她教养极佳,很快收起了诧异,点点头。
“对,麻烦你啦。”
江岛市是临海而起的城市,有二分之一的边界同海洋接壤。沙滩漫无边际,白浪轻卷推移。
他们去的是言家的私人海滩。银白的细沙为这个家族所私有,有一段海岸线被这些顶级的豪门所占据。
许云暮将车稳稳停好,朝笙喝了酒,有些犯晕,她斜斜倚在座椅上,柔软的长发垂落到光洁的脖颈。
言乐欣赏了一路美色,可谓心旷神怡,眼见星夜无遮,潮生浪涌的景象,不觉心情更加开阔。她所求学的国家一年四季有漫长的雨水和阴天,雾气缭绕古老的城市,她总觉得那里太过沉闷。
她轻快地推了推眯眼假寐的朝笙:“朝朝,到啦!还没开始玩你就睡了。”
朝笙睁眼,酒意与困意交织,许云暮在这些年被迫养成了无时无刻关注着朝笙的习惯,他转眼看过去,探询朝笙到底醉到什么程度,酒瓶子里玩乐多年,朝笙酒量已经很好,但回回都喝得烂醉,支使着许云暮将她或抱或背到套房之中。
入目是一张堪称安静乖巧的面容,长如蝶翼的睫微微盖住水光朦胧的眼,感觉到许云暮的目光,她抬起脸,微红的眼角带出点困倦的泪。
还没太醉。
言乐已有些等不及,先到的小姐妹在外面冲她扬手。许云暮见此,从驾驶位上下来,替这位言家的小公主拉开了车门。
言乐甜甜的向他道谢,蓬松如云的裙摆下迈出一只纤细修长的腿。
大海,她来啦啦!……啦?
??
言乐一个踉跄,整个人摇摇欲坠,然后被一双遒劲有力的手拉住。
“言小姐,请您务必小心。”许云暮有些无奈,没想到今天还要多照顾一个。
言乐有些讷讷,丢大人了。
她低头,和他细声道谢:“可以帮我一下吗……我的裙子好像被车门卡住了。”
许云暮示意她扶好车门,而后松开了搀扶她的手。
他蹲下,挺拔的背弓起一道有力的弧,原本笔挺昂贵的黑色西装泛起褶皱。
骨节分明的大手拂过裙摆,露出一小截带血的纱布,又很快缩进了袖中,言乐以为自己眼花。
许云暮仿若未觉言乐的打量,只是认真观察,眼下这条裙子做工极其精致,裙摆层层叠叠的纱堆砌起如云的松柔,却很容易被卡住。
并不适合来海边游玩时穿。
但挥金如土的豪门继承人们,并不在乎沙滩是否会弄脏一条价值不菲的礼服。
他确认好裙摆被卡住的位置,然后冲言乐道:“冒犯了。”
言乐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线条笔直流畅的鼻梁,宛如刀铸玉琢。声音是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和温和,却让人更生好感。
她想,朝朝的司机也未免太过俊秀。
她大胆地欣赏,在内心评价——是和朝朝不一样的好看,宛如不同审美塑造出的艺术。朝朝总让她感觉她在欣赏洛可可时代的华丽秀美,也许还有一点像巴洛克时代的珍珠——不是对称圆融的,是精致却破碎,甚至有些奇异的。而眼前低头的少年,会让她想到她在雅典参观帕提农神庙时的感受:坦荡、沉稳,气宇非凡。
言乐对貌美的事物向来宽容,她微微一笑:“没事,还是我麻烦你了。”
今天真的很值!见到了两个十分好看的人。
她面上笑容洋溢,莹润饱满的唇瓣微扬,仍存矜持,内心却快乐的唱起了歌。
裙摆终于取了出来,许云暮起身,向旁边退了几步,言乐轻盈地跃下,赤脚踩在了细软的银色沙滩。
她回身,唤道:“朝朝,谢谢你家小司机哦。”
心情愉悦。
朝笙好似被灌进车中的海风吹散了酒意,她揉了揉有些乱的乌发,懒声道:“去玩吧。我马上就来。”
言乐点点头,朝挥手的小姐妹们快乐地跑去。
还不忘扔下一句:“小司机,照顾好朝朝姐~”
唯恐天下不乱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