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初开的时节,女帝择夫一事拉开了声势浩大的帷幕。
容貌、德行、才华、出身,都被列入了考虑之中,霖州无世家,大多为行伍子弟,一番遴选下来,自然比不过金玉绮秀里长大的世家郎君。
户部递交了花名册上来,其中也有些霖州子弟,不过相较于其余州所择出的儿郎,到底逊色几分。
花名册上,列着郎君们的生平,绘以他们的画像。这些生来尊贵的世家子,等待着朝笙的挑拣。
“果然,只要稍一纵着,他们就迫不及待了。”
年轻的君王一袭常服,随意歪坐在塌上。
除却了帝王的冠冕,此刻便显得可亲了几分。
玄色衣袍的青年正握着匕首给兔肉剔骨。
从郡主作了君王,少女时代的的习惯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
吃食一事,务求精细,能不动手就不自己动手。
“燕朝十四州,世家不知凡几……唔。”一块兔肉递到了嘴边,女帝陛下从善如流的咬了进去,“最后居然选了三百人上来。”
花名册散乱地堆叠着,有好几本被随意扔在塌上。
朝笙看得眼花,索性倒在青年的膝上。
“别躺着吃,小心呛着了。”青年垂眼,看着她樱色的唇微动,腮帮子鼓鼓囊囊。
“嗷。”语气懒洋洋的,知道池暮拿她没办法。
她抬手,露出截霜雪似的腕,举着那将各家郎君吹得天花乱坠的花名册。
“王家真舍得,把他们嫡出的三郎君都送了上来。”
池暮剔骨的手一顿,拿起湿帕子擦去了指尖的油渍。
“你见过他吗?”
朝笙摇了摇头:“名声很响,宫中好些小姑娘念叨三郎玉貌。”
三郎便是说的王家三郎王意之,今年刚加冠,因一直在寺庙中带发修行,故而未曾婚配。
她举着花名册递到了池暮面前:“你觉得如何?”
青年扫了眼那貌若芝兰的画像,语气有些生硬:“不如何。”
“哦。”朝笙百无聊赖地又摸了本花名册过来,“给我参谋参谋,户部和御史台都催着我定下来。”
“崔珞怎么样?宿从笙和他是同窗,言说崔珞是他取状元功名的最大对手。”
“他生来体弱,个子比你还要矮半截。”
“郑攸?李树说算是世家子里功夫不错的。”
“在你手下走不过三个来回。”
“我又不是把人娶回来作沙袋。”
他抚过女子乌缎似的长发,温声道:“若闲极无聊,找我过招不是更合适?”
她仰面看他,琉璃似的眼中倒映着他的面容。
“池暮。”
“嗯。”
“池暮池暮。”
“我在听,朝朝。”
“不是更合适,是最合适。”朝笙露出笑来,勾住了他的肩。
他知道朝笙看出了他情绪的回落。
灵魂很早便被一分为二,一半是建昭年间的夙仇,一半是建昭年间的月亮。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
昔年的恨都已经洗净了,他要全心全意看他的月亮,乘着野心的长风,登上皇权的至高处。
*
天圣四年,四月,一纸诏书,册令崔珞为皇夫,王意之、郑攸为侍君,十五入宫。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的君王婚事终于尘埃落定。
绪州,题蒲书院。
“秦王殿下。”
女帝的旨意天下皆知,夫子讲完课后,同窗的学子纷纷围住了崔珞,向他道喜。
崔珞面色通红,拨开了这群同窗,唤住了宿从笙。
宿从笙眉头微挑:“书院之中,只论学问,不提出身。”
崔珞面露赧然,让宿从笙很快想起了他姐姐的那道旨意。
“有事要说吗?”
崔珞点头。
两人一道走着,穿过了长长的回廊,途经几处春花开满的院落,最后来了一处格外清净僻远的小亭。
四月的芦苇青绿,长在小亭外的水中,遮蔽了大半春光。
“我想问问陛下——”崔珞顿了顿,柔声道,“你姐姐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宿从笙脑海中便浮现出个青年的形象,需得是桃花眼,檀郎面,要高挑些,肩宽,腰窄,喜着玄衣——等等……这不就是池暮吗?
他猛摇头,反问道:“你真要嫁与我姐姐做皇夫?”
“陛下旨意已下来了。”
宿从笙看一眼他的同窗,在绪州念书的这些年,他们二人关系一直算得上不错,崔珞还教他写过几篇骈文。
“你若是不愿意,我姐姐绝不会逼你。”
洛都的风雨从未停歇过,宿从笙给了他一个提示。
崔珞神情冷淡下来:“秦王殿下不愿说便罢了。”
“帝命难违,且我身负一族之荣辱,岂能随意言‘不愿’。”
宿从笙说:“你不是要和我争状元吗?”
崔珞一愣,别过了脸去:“有时候,别的选择更好。”
燕朝如日中天的皇帝,是一个女人。
成为她的丈夫,毫无疑问,会触及到最高的权柄。
若与她育得一个孩子,自此皇权就流淌着世家的血脉。
谁能轻易够得这样一条通天大道?
宿从笙明白崔珞的意思。
言尽于此。
他转身离去,崔珞最先问的问题,他只字未说。
因为崔珞用不上这个回答。
——而且池暮那家伙太记仇了!他后来才知道他的灯笼就是被这家伙偷走的!
至今不肯还他。
*
世家终于如愿,重新回到了权力的核心。
霖州越发黯然,连沛国公张平安都要避崔珣的锋芒。
崔家从前出过皇后,皇权旁落,世家煊赫时,崔家的女儿贵比公主,现在时移世易,当崔珞接过那一纸诏书,他成了世家儿郎之首,崔氏郎君皆水涨船高,炙手可热。
一时之间,崔家门庭若市,至于王氏、郑氏的两位郎君,虽只被封为侍君,却也备受关注。
这位陛下在做闺阁女儿时,只以跋扈闻名,没人知道她心悦怎样的郎君。
崔珞被封为皇夫又如何,若王意之或郑攸得了帝心,来日地位水涨船高也未可知。
霖州一系的官员看得眼热,有好些甚至偷偷同世家走动了起来。
户部和礼部紧锣密鼓,筹备起君王的大婚。
河清海晏,仓廪充实,世家又有意张扬,这场婚礼注定会盛大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