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悲剧。
假如明白某个故事很悲伤。
老子大概率是敬而远之的。
所以当人面蛇说到这时。
我明白，结局肯定很悲凉或凄婉。
我伸手便打响了汽车，表示抗拒。
引擎一下就咆哮起来，灯亮了。
听得出，人面蛇肯定吓了一跳。
让人封在山洞，它跟世界脱节了。
我于是安慰它：“这玩意叫汽车，不能伤你……后来呢？”
瞧我这该死的好奇心，差点给自己来一个嘴巴子！
明明想克制的，不想打听就此为止。
偏忍不住贱嘴，给来了这么一句！
车子缓缓启动，人面蛇慢慢适应过来。
这不，它又是一声叹息，然后说：“这样一直安静了很多年。直到卢家出了个女儿，因为自小聪慧，喜欢钻研法术。所以，很快就成了方圆百里屈指可数的高手。这姑娘天性调皮，长年带把黑伞，很喜欢整蛊作怪，做事根本就不按常理出处牌。最终，别人给取了个名，叫做鬼伞巫姬。”
这个名字，我小时候，就听孃孃提及过。
鬼伞巫姬是卢家阴法代表，修为天花板。
此人高深莫测，曾令沅江两岸波谲云诡。
作为一个终身没嫁的女性，肯定特神秘。
我知道，与此相关还有另一个诡秘传闻。
当然，传说最多的，还是她会召活死人。
而卢家术师召活死人的传闻都与之有关。
看来，事情最终还是跟她搅合到一起了。
正暗暗寻思，就听人面蛇又说：“这女人有一次也闯进桃子洞，用术抓了一条本族同类，然后将它驯成猖，没事就让它去驭尸好玩，甚至将它当仆佣。”
我不免尴尬起来，人类有时候，确实比精怪更可怕。
比如这个亦正亦邪的鬼伞巫姬，就是典型例子。
而且，相对人类，再凶的精怪全他么是菜。
毫无疑问，桃子洞的姑娘蛇和人面蛇。
要没受她牵累，估计鬼会出来唱歌。
就听人面蛇继续说：“这女人对我们桃子洞一族，倒是挺好。收的猖也珍惜，当成宝贝。除了开始驯的时候打了，后来一直比对她家的猫狗好。且不设禁坛，完全放养。”
卧槽，这话可不将老子吓了一跳。
这么凶邪的玩意放养，这娘们心得多大！
这东西，只怕比放养飞天蜈蚣还要凶邪！
毕竟蜈蚣是蛊，蛊主始终会用人道准则规范。
但喝血吃肉的猖凶性始终在，只不过被压制了！
我明白，这要都不出事，这女人估计跟九天玄女有得比了！
果然，就听人面蛇又说：“她的猖闲着没事，就会来桃子洞，跟我们同族一起玩儿。跟大伙说些外面的趣事。本来，那时候在族长的约束下，大家都变老实了。但因为这只猖的蛊惑，收敛好的野性，就慢慢的又收拾不住。那段时间，安江经常有死过很久的人现身。而且，毫不避忌还挺张扬。导致好容易平复的活死人之事，再次被疯传。”
车子顺着沿河路，从岔头朝安江，缓缓驶去。
在经过咒溪桃子洞的时候，人面蛇的声音停了。
上面就是它曾经的家族所在，它肯定很感慨。
夜幕笼罩，可以看到黝黑的山头宁静而神秘。
直到驶过咒溪，人面蛇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它说：“后来，安江衙门有个师爷，儿子得急病死了，就葬在文峰塔附近。这小伙子生得俊俏，我有个同族便起了心念。趁着人家落葬不久，便潜进棺去，将人家的尸首盗了。这个同族顽皮之极，占据了人家的身体也不在安江出没。经常在上游下游玩乐。没想到，有次在陈路港集市玩，让他们家的一个亲戚，给迎面撞上。那个亲戚知道他早死了，竟然看到他活生生在集市上。这还得了，一时吓得魂飞天外，当场就萎顿在地。”
我听得哭笑不得，这伙怪物还真他么会玩，借尸还魂呢！
正凌乱，就听人面蛇又说：“这事闹得挺大，师爷听了之后不敢相信。于是便让人去坟墓打探。这才发现他儿子坟墓，不知道让什么拱了个大洞。赶紧让人挖开了棺材，就发现尸首不翼而飞！分明就像尸首从棺材里爬出来似的。师爷见状又惊又气又心痛，便亲自到卢家找师公问讯。一来二去，很快就查到我们桃子洞。而且，当地人历数最近种种邪门传闻，将同族之前惹的事，一一端了出来。整个事情，再也盖不住了。师爷气急败坏，责令卢家的师公，要将这事弄清楚了，将精怪灭除给他一个交代。于是，卢家师公便将咒溪的山封了，带着狗上桃子洞，直奔我们一族而来……”
人面蛇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一声叹息。
它难过的说：“卢家师公发威，桃子洞的龙神都让封了。山洞内里的龟渔夫也被惊动，但也不敢乱动弹，任凭康山狗冲进山洞。卢家的梅山法厉害，康山狗都用了辟邪辟毒法门，就算被本族咬中，竟然也没一点事，吓得我们魂飞天外，哪敢乱动……那是本族灭族之灾，族长也不能幸免，大大小小尽数让狗咬死，只有我是人形躲在小洞，最后让猎人搜了出来……”
人面蛇说到这里停了。
不知是想起当初胆战心惊，还是感慨万端。
我知道，当年康山术神奇，比段七爷的更厉害。
各种法门加持，猎人如有神助，脚板刀枪不入，石片竹签都刺不进。
更有加持给康山狗的法门，能避毒避邪，完全就是虎匠才有的神之级别。
过了良久，人面蛇才慢慢的说：“当时，有年长的师公，一眼认出，我是他们卢家的外甥女。虽然明白她是让我占了身子，但不敢枉下杀手。于是便差人去给舅舅报信。”
“当时，已经九十多岁舅舅。听到消息之后，让猎人先别动手，坚持要来看。毕竟，那次康山的猎人，好多都是他亲传弟子，谁敢不给他面子呢？”
人面蛇说到这里，语速变慢，显然心绪波动。
看来，蛇虽然是冷血动物，其实也有感情。
至少这家伙，对它的“舅舅”颇有感触。
果然，就听它又说：“舅舅是让人抬上山的，他拄着一根拐杖。来到我跟前时，看到我不免一声叹息，说：‘我那可怜的姐姐，也不知道命怎么那么苦！好容易生个女儿，最终却问水死在河里了。这东西虽然占着我外甥女的身子，其实是我老姐姐的主意，也陪了她十几年啊！’”
人面蛇说到这里，声音悠然变了。
显得苍老虚弱，是模仿老舅舅声音。
简直令我回到当年，聆听老猎人感慨。
“听了舅舅的话，猎人一个个惊奇不已。舅舅于是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大家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于是，所有的人都不吭声了，也不知该怎么处置我。关键，衙门的师爷发了火，让卢家必须交待。因此，我的情况就变得尴尬。放也不是、杀也不是很难做。”
我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什么。
按理说这条蛇，是没活路的，除非是……
正惊讶，就听人面蛇低声说：“当时……舅舅便说：‘大家不用为难，这东西虽然让蛇占了，毕竟是我活生生的外甥女肉身啊。做舅舅的，总不能看着她灰飞烟灭。我今年九十六，也活不了多久。不如我将她封在这里，你们也不用为难，可以给师爷复命！’”
人面蛇声音弱了下去，良久都没再吭声。
我突然浮起敬仰，为老师公的仁义感慨。
同时也明白，这个人面蛇，为什么会降伏于我了。
或许它在人间经历那么久，知道世上还有忠义之辈吧。
很久很久，才听人面蛇低声说：“老舅舅于是起坛作法，用了师公最惨的留生术……这就是流传于世，从没人用过的‘用血封邪’。他用自己的血画符镇坛，将我封住。老舅舅当场就死了！事后，徒弟也没法，任我留在山洞，还将舅舅生前用过的法牌，压在我头上。”
我一声叹息，这才明白，世间为什么有人用这种法门。
用命封精怪，而不是更简单的雷法，使之灰飞烟灭。
原来是老舅舅怜惜外甥女尸身，又感谢这蛇的仁义。
当时，他若不是用命封邪，只怕猎人也会悄悄处置它。
因此，其实老人家就是救这条蛇，怕它让猎人们给灭了。
或许他明白，这条蛇在人间呆过，野性消失值得救护吧。
所谓天道轮回、一饮一啄有定数，这条蛇之所以能活。
如果不是在人间存的善因，又怎能它的性命呢？
人面蛇说完了，车里安静下来。
良久，我才说：“出来吧，别躲在导航里了。”
人面蛇有些懵，它并没有回应我，一直沉默。
我慢慢解释道：“以后你就叫翠儿，你叫我哥吧。”
一道烟雾腾起，廖翠儿突然出现在副驾驶座，一脸忧伤。
我苦笑道：“说实话，你们的年纪都比我要大，但显年轻啊。我只能充大当你哥了。你也别再叫师父，这样更加不合适……还是叫你翠儿，虽然你是条蛇。”
廖翠儿没有说话，默默凝望前方一动不动。
天知道她在想啥，但我却开始接受她了。
毕竟，她跟我一样，有痴情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