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一老一少坐与摘星楼的四楼包厢。
泥封的整坛梅子酒已被打开,酒香四溢~
苏承起身将酒坛抱起,给郑飞鹤面前的碗中将酒斟满,这才回身给自己碗中倒上。
可是刚刚坐下身,却发现对面这老头已经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老头抬头与他对视,老脸忍不住一红。
“无需你费心,你自吃酒就是~”
老头也不客气,自己起身将酒重新斟满。
苏承笑着摇了摇头,只觉得这老头当真是个古怪脾气。
“你小子当真有我年轻时几分风采,不知师承何人哪?”
郑飞鹤这次没有急于喝酒。而是坐直了身子看着苏承询问。
“师承……铁匠铺老许,许瘸子~”
苏承随口答道。
“许文君?”
老头听到这话,神采奕奕,却是来了兴趣。
苏承刚抿了一口酒差点喷出,睁着眼睛问道:“你老认识?”
郑飞鹤呵呵一笑,却是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苏承心里那个后悔啊,完全没想到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头竟然真的认识老许。
难道师傅广节天下老头?
郑飞鹤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肥肉放入嘴里缓慢咀嚼。
“怪不得你那字写的和他如出一辙,我当时只看对联,竟是忘了这字体看得如此眼熟~”
苏承呵呵笑着,他这字确实是老许一笔一划教出来的,甚至大多时候都是临摹,只是觉得老许字写的飘逸,没想到也被这老头看出来了。
“原来如此~”
郑飞鹤端着酒碗的手停滞在半空,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
“怎么?”
苏承一脸疑惑。
“没~”
郑飞鹤笑着掩饰,却是再次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原本我还有些顾虑,不过这回算是彻底放心了,既然你于诗道有如此天赋,何不拜入我儒道门下?”
苏承听得又是一愣,“刚刚不是说了嘛,我已经有师傅了~”
郑飞鹤却摆了摆手,“那家伙充其量算是你的引路人,那点墟刃手艺,恐怕还没教全吧?”
苏承更加惊讶了,
“您老莫不是能掐会算?”
郑飞鹤捋着胡子,一副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
但是看到苏承一脸敬畏,他立马绷不住了,嘿嘿一笑。
“若是算命,自然比不过陈家那个老骗子~”
“老骗子?”
苏承更加糊涂了。
“就是监正,此时还在天牢等你呢~”
郑飞鹤幸灾乐祸的捋须。
“天牢?等我?”
苏承“啪”的一下猛拍了一下脑门,当日查案时监正派了孙女陈青青协助,还特意炼了两炉丹药,他竟然忘了前去答谢。
此时得老头提醒,这才反应过来。
郑飞鹤再次大笑起来。指着苏承鼻子道:
“你啊~当真是个糊涂蛋,枉费了那老头十几年苦心经营,机关算尽,最后还把自己家里几十口性命都搭了进去~”
苏承这次听出了几分话中的深意,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起身作揖。
“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郑飞鹤摆摆手,也收起了笑容。
“此事还是听他亲口讲与你听,这世间你能信任的人不多,许文君算一个,监正算一个,老夫并不在此列~”
话刚说完,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若是你愿入我儒教,我也能算一个~”
苏承皱了皱眉,越发感觉眼前老头深不可测,浑不像他表现的这般轻浮。
“此事并不急于一时,你可慢慢考虑~”
“那前辈……图什么?”
苏承问出来此话时,心里也是万分忐忑。
“图什么?”
郑飞鹤眼神陡然变得犀利,
“图这天下稳固!”
说道这里,老头突然站起身来,负手在背,仰头看向窗外。
“前朝佛门何等之辉煌,奉为国教,又当如何?”
“还不是被成祖皇帝砸了庙宇,毁了佛像?”
“道门开朝时何等之辉煌,如今又是什么下场?”
“人都说,这儒家,是皇家的儒家……”
“那是屁话!”
“儒教,是读书人的儒家,是天下人的儒教!”
苏承看眼前老头此时极为激动,却只是挑了挑眉,笑着问道:
“既然是天下人的儒教,为何又要教化臣子,愚弄百姓,皆以九五为尊?”
郑飞鹤并无怒意,却是转身看着苏承道:
“三纲五常,乃是天理命数,若无君臣父子,伦理纲常,这天下岂不是成了乱世?”
苏承冷哼一声,
“如今这天下,可是儒家所想的“大同世界”?”
郑飞鹤被问得一时语塞,站在原地思忖半天后,又重新回到座位。
“如今这局面,非是儒家之错。”
苏承此时也学着郑飞鹤将一整碗酒端起,一饮而尽。
这才起身昂首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让子亡子不得不亡,这难道不是儒家提出的?”
郑飞鹤也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情绪激动,面色潮红。
“此乃是天道!”
“嘭”的一声,苏承一拍桌子。
“去他玛德天道!”
“这分明就是你们儒家的愚民之策!替皇帝给天下人洗脑的计策罢了!!!”
郑飞鹤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是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苏承此时皱了皱眉,这些话原本只该藏于心里,如何能说出来?
难道真是喝了酒的缘故?
郑飞鹤点点头,捋着胡须说道:“是老夫用了些手段,别无他意,只是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听到这话,苏承一脸震惊,背脊一阵发凉,也不知何时着了道,竟然没有感到一丝异样。
“只是没想到你心里对我儒家如此排斥~”
郑飞鹤此时脸上也有些无奈,“我儒家之所以有你说的几个观点,无非是为了本教之长久存续,若无这般思想,天下人没了规则约束,岂不是人人思变?”
“以你之所想,换了一朝天子,这满朝的大臣,天下人难道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苏承摇头,
“自是不能,不过郑前辈认为,一颗几百年的老树整个树心都烂没了,只要树皮在,却也依旧能活,但那也只是苟且偷生而已~”
“想要重新恢复生机,当需拔掉这颗树,重新栽种……”
说到这里,苏承微微一笑,却是没有继续讲下去。
郑飞鹤先是捋着胡子看着他,见他眼神坚毅,内心不曾产生丝毫动摇,这才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果然是非同凡响!当是一代人杰!”
苏承皱眉,原以为对方会恼羞成怒,没想到现在会是这种反应。
思忖半天,才反应过来,刚刚也都只是试探而已。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不一会功夫,差点把他老底都给掏干净了。
苏承起身将坛中剩余酒全部匀上,这才举起碗说道:
“前辈乃是至圣先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何须拐弯抹角~”
郑飞鹤点点头,将酒碗与苏承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好!我便不强求你入我儒家,只需你临走时帮我带一个人,之前欠的这点人情债。就算是你还了,如何?”
“临走带一个人?”
苏承更是疑惑,
“去哪?什么人?”
“你只需答应我即可,这人是我儒家弟子,你若去往灵域,便顺路捎带他一程~”
郑飞鹤说着伸手抬了下酒坛,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酒坛已经空空如也,脸上竟是还有些意犹未尽。
正在这时,一个肩搭汗巾的小厮走了进来,满脸堆笑。
“两位客官,此时已时日不早,我们酒楼也快打烊了~”
“这账……”
话没说全,但是小二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哦~就由他来……”
苏承指了指着对面老头,话说了一半才发现郑飞鹤竟然已经头趴伏在桌上,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
于是也不在废话,从怀里掏出银两递与小厮。
待小厮刚刚走出门口,郑飞鹤已经满面红光的站起了身。
“哎你这……”
“多谢款待,老夫就告辞了~”
话说着,郑飞鹤竟然整个人就凌空飞起,顺着打开的窗子就以凌渡虚空。
苏承急忙望向窗外,却已经是不见了人影,只听得远处“嘭”的一声闷响。
“哎吆~谁放的孔明灯!”
听到是老头传来的惨叫。苏承嘴角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这个儒家至圣先师,当真是个妙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