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酷暑已经笼罩了整个自由城港湾区,艾依德公馆的阁楼上,弗勒格一身清凉的短褂灯笼裤的撒拉逊打扮,正躺在躺椅上享受着百叶窗后面送来的凉风。两个古铜色皮肤的芒克雷佣人正在百叶窗背后,用大芭蕉扇扇动着一个装着巨大冰块的盆子,冰块的凉气顺着百叶窗流到了这个避暑的阁楼,让整间屋子都充满了凉意。阁楼就在公馆顶楼的内侧,这里不仅可以享受顶楼的凉风还能欣赏城内的风景。
弗兰西坐在弗勒格旁边的躺椅上,正在义愤填膺的给躺着哥哥诉说发生在罗林难民营中的暴行。弗勒格半眯着眼睛,有点心不在焉的听着。他只是不断的把玩手中的那盛着一半柠檬冰水的高级水晶杯,一边轻轻摇动着手中的轴扇。这是一种用坚韧的草杆编织的细长柄的扇子,扇叶一边被套在柄上。这样使用者只用轻轻的转动这扇子,扇叶就能绕着长柄扇动带来轻轻的微风。当然这扇子不很实用,它来自阿古什大陆的占西地区,当地的芒克雷人土司会经常拿这种扇子在手中把玩,一方面可以扇风另一方面也能驱赶蚊虫,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使用它的时候会让主人莫名的产生一种闲适的感觉。现在这种扇子传到自由城居然成为了一种流行时尚,有点类似今天很多人喜欢盘珠子一样。
弗勒格虽然并不用心,但一边的弗兰西却说得越发激动。看到哥哥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有点急了,故意提高了声调。弗勒格觉察到了这种情绪,他终于抬手示意打断了弗兰西。他打了个响指,他的副官方东马上上前,递上来一封封着教皇印记的信。弗勒格转手交给了弗兰西,弗兰西有点疑惑,展开信读了起来:
“吾血脉至亲弗勒格:
汝弟汇报罗林之情况,吾早已悉知。现于罗林之事吾与众枢机大主教亦早已定论。伊曼纽尔枢机一向虔诚忠贞,审判庭之弟兄姊妹秉公执法。皆为当世之圣贤,奉献之榜样。任何人对上主最忠诚之仆人的诽谤,都是挑唆抗教之重罪。吾至亲血脉切忌听信谣言,妄做判断。汝提到残忍之事,吾以明察。魔鬼诡异狡猾,善变诡诈。审判庭之拷问尤忌软弱仁慈,必须以无比强硬之手段,方可战胜妖魔邪祟蛊惑。只有借上主之大能施最严厉之刑罚,方可铲除异类保护吾亿万子民之安危。
汝未来将为我圣教会最强之君主,定要坚强内心切忌软弱。要确保对上主之忠贞,对邪恶之势绝记不可有妇人之仁,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势弹压之。纵使世人皆为软弱之躯,但吾辈必须坚强。吾等身为人主,断不可贸然慈悲,以免铸成大错。近日来北方邪塔树立,又有旧巴力邪祟抬头。吾与众枢机甚是忙碌,汝来教廷面见之请暂缓无妨。切记王者之训,决不可再妄信谗言。万事皆允,上主垂怜。
汝至亲长辈训诫”
弗兰西读完这信气得脸都绿了,握着信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弗兰西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脑门上青筋暴突。副官方东看到这气氛不对,外人在场有失体面,就马上给百叶窗后面扇风的仆人使了眼色让他们出去,然后自己也出去关上了大门并守在门外。见人都出去了弗兰西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奋力的把信往面前的茶几上一拍。谁料力气太大‘轰!’的一声整个茶几都塌了,上面的果盘和杯子掉了一地。
“可耻!可耻!可耻!”弗兰西已经愤怒得不能自抑了,他大声骂了三声可耻,惊得阁楼下乘凉的鸟雀都飞走了。
“这叫什么借口!难道他老儿不知道那些披着僧侣皮的野兽有多么凶残么!!难道我们标榜的正义和光明都被那血腥吞噬了么!!在罗林,就在现在,我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圣教哪个是邪教了!那些恶毒的拷问僧简直比恶魔还要更加狠毒!如果是这样的圣教会,那么人民选择邪教没有任何的错……”弗兰西狂叫道。
“放肆!!!!!”弗勒格大声吼道‘啪!’的一下,手中玻璃杯的冰水直接泼了弗兰西一脸!弗兰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冰水的清凉使他因为愤怒而快要炸裂的胸膛瞬间冰冷了下来。冰水溅湿了弗兰西上身的白纱衬衫,湿漉漉的衬衫贴着坚实的胸肌和腹肌显得尤其壮硕狂野。
“放肆!你这是亵渎!你难道想再次挑起宗教战争么!!”弗勒格也火了,大声骂道。‘镗啷!’一声他把手中的水晶杯在弗兰西脚下摔得粉碎!
弗兰西被这么一怔居然说不出话来,他也是头一次见哥哥发这么大火。弗勒格大声怒斥道:“我问你那罗林跟我们法兰到底有多少关系!?值得为那些与邪教沾染不清的流民葬送了法兰与教廷的关系么!?我问你,你知道我们和我们的父辈祖辈,为了与教廷和睦付出了多少努力么!?你凭什么就认为你眼中的就是正义?那些人都是罗西克人,你一个法兰人管得了别人国土上的事情么?还有,你是审判庭主教么?你怎么就能判断他们就不是邪教徒!?难道你就不怕这是恶魔的奸计,就是专门要葬送法兰与整个圣教世界的和平么?”
“我,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但是如果教廷比魔鬼们还要邪恶,那我也不惜为了正义和光明奋战!”弗兰西强撑着硬气回嘴道。
“呵呵,你眼睛看到的?史书里大人物一叶障目遭受蒙蔽的故事还少么?弗兰西你我都是王室子嗣,是未来这世界的领导者,是要重建人类帝国的希望。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作为决策者的第一课就是不可以轻易相信任何事情!”弗勒格厉声说道。
“哥哥,如果我们不能荡平眼前的罪恶,谈什么更伟大的理想和愿景呢?我们要重建帝国,难道不是要实现的是全圣教世界的正义与光明么?”弗兰西反问道。
“正义和光明?呵,可笑!咱们法兰就是为了你所谓的‘正义和光明’跟整个圣教世界打了两百多年的仗!!这场‘圣教战争’不仅让我们失去了帝国的名号,还失去了阿拉贡山口以北所有的土地,更重要的是近百万的法兰青年死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中空耗国力!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正义么?”弗勒格冷笑道,他残忍的用一名政治家的眼光道出了那场圣教战争的荒唐。
“但是我们捍卫了正义,捍卫了自由。我们法兰的民众永远不需要再交那该死和宗教税和那些披着僧袍的魔鬼的迫害了!我们赢了!法兰赢了!我们战胜了教廷!”弗兰西的气势明显弱了不少,但仍然想要据理力争。
“如果你真认为法兰赢了的话,那就是太幼稚了!我们除了自由,失去了一切……我们的损失,比我们赢得的要大上亿万倍。而那所谓的自由,对于死去的人来说,其实一文不值。真正的正义与光明是让帝国重建在人类世界,让公平的法律而不是神棍控制的宗教来保护每一个民众!你现在帮不了他们,弗兰西。”弗勒格的话语残酷而悲伤。
“那那些被送上火刑架的人们就该活活去死么?”弗兰西发出了最后的抗争。
弗勒格长叹一口气说道:“我的弟弟,你救不了那些已经被烧死的人,如果你真的想让剩下的人不被烧死。那就藏起你的怜悯,把一切注意力都放在重建帝国的大业中来。记住,当你有能力保护那些你想保护的人的时候再露出牙齿!”
“……可是,我,我没有办法忘记那些被送上火刑架的人的眼神,我只是想……让人们免于恐惧…让无辜的人不再受到伤害…”弗兰西被哥哥的话说得无言以对。他感觉自己在哥哥面前,还跟十年前一样。他还是那个没人疼爱,跟着哥哥身后瞎转的小孩子一样对大人的世界一无所知。而哥哥似乎永远都比他能够看得更远看得更高。
“今天,你我站在这里!就是要把我们法兰和我们所有尼尔兰人曾经失去的全部夺回来!我们要重建帝国!我们要把真正的正义和光明夺回来!我们要让所有的尼尔兰人永远的免于恐惧,我们要重建帝国,让帝国永存!!”弗勒格激动的用右手指着地面一字一句的对弗兰西吼道。
弗兰西的气势被哥哥完全压制了,哥哥帝王般的霸气和智慧折服了他。但弗兰西可没那么容易被打败,这个倔强的少年仍然不肯放弃。‘帝国永存’的口号重启了他的信念,他反问道:“那我们怎么办?难道我们要看着那些无辜的人被迫害被活活烧死么!?难道我们要继续看着那残酷的暴行继续么!?哥哥,如果我们连眼下的人们都保护不了,何谈帝国永存?”
“……”弗勒格没想到弗兰西居然这么问他。他一顿无语接着转身踱步,他不再离弗兰西的话茬。背对着弟弟说道:“罗林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但你这些日子不许再离开自由城半步,你现在很容易惹事生非。”
“什么?不会吧?你要对我禁足?难道你还想用管教小孩子一样办法管我么哥哥?”弗兰西难以置信的冷笑道,哥哥竟然用他儿时的那套办法惩罚他,这叫他又好气又好笑。
“什么禁足!我以法兰王国王储和法兰王国皇家军队最高副长官的名义,命令你——龙德.弗兰西.格兰特少将!你现在被暂停一切任务驻守自由城!不得以任何借口离开本城,否则军法处置!!听清楚了没有?龙德.弗兰西少将!?”弗勒格王者的威严彻底压倒了弗兰西,他右手指着弗兰西的胸口狠狠的命令道。即使他现在只穿了件短褂和白纱睡裤,但这命令确实一字一句的都符合命令的逻辑。而且他有意重复了弗兰西的军衔,就是要提醒弟弟必须遵守命令。
弗兰西瞪大了双眼盯着弗勒格的眼睛,虽然两人相差八岁,但弗兰西已经快十八岁了早就是个成年人了(当时圣教世界大多以十六岁算成年)。他现在比哥哥还要高大还要强壮,可现在弗勒格的表情威严而不若质疑,那气场强大的让弗兰西再也不敢反抗了。
“是的,长官。可是我需要防务省的正式调令!”弗兰西极不情愿的回答,还是不依不饶的做出了反击。
可是让弗兰西没想到的是弗勒格抬抬眉毛,走到桌前摇了摇上面的摇铃。他的副官方东立刻推门进来手上拿了一份文件递到了弗兰西手上说道:“嗯,你要的调令少将阁下。”
弗兰西惊讶的接过文件打开一看居然是防务省的调令!他不敢相信的立刻打开查看,里面居然真是命令他暂调自由城协调王储处理海运粮草事宜的命令!这下他的‘反击’算是彻底打进了‘伏击圈’。弗兰西一屁股坐在回了凳子里,怀里那封陈情信也滑落到了地板上。
“看清楚命令了没有弗兰西少将?”弗勒格问道,方东立刻上前拾起了地上的陈情信递到了弗勒格手中。
“是的!长官!我清楚了!”弗兰西只得无奈的起身挺直身板举手敬礼大声确认。没想到兄弟间的这次争端竟然是以这种形式结束的。
弗勒格收起那封陈情信,点了点头但没有再说话。他的脸突然抽搐了一下似乎有点不适,他慢慢坐回了躺椅,右手痛苦的捂住了额头。头痛症从十几岁开始就伴随着弗勒格,如今每到激动或者睡觉的时候,无比剧烈的头痛都会折磨这位年轻的王储。坊间常流传着这么一种流言:法兰的王储太过聪明了,智慧仿佛要从他的脑袋里溢出来了。为了治疗这种偏头痛,老国王埃德温寻找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但始终都没有找到解决的良药。也正是因为这种病痛不适习武,因此作为历来重视武力的法兰王室的继承人,弗勒格才没有被送到皇家骑士学院,而是去了法兰大学读书。
在御医们尝试了所有根治王储头痛的方法都失败后,弗勒格放弃了所有的治疗。他每每头痛的时候都会避开众人,默默的忍受着这种折磨。他一方面是避免让父亲知道后担心,另一方面更为的是不想让朝臣和国民知道。因为这样的话会动摇民众对王室的信心。久而久之似乎人们也都忘记了他的这个顽疾,仅仅有很少的王室成员和内臣知道。 弗兰西一看就知道这是哥哥老毛病犯了,想到这次是自己惹得哥哥生气发作他心中十分愧疚。
“哥哥你没事把?”弗兰西关心的问道。这病开始困扰弗勒格的时候弗兰西还小,后来弗兰西离开法兰跟导师阿尔弗雷德云游世界去了。所以弗兰西只是依稀记得哥哥曾经有这种症状,但他也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弗勒格的头痛早就好了。弗兰西回法兰之后便投身行伍,与弗勒格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而弗勒格也有意对弟弟隐藏了这病症,所以弗兰西一直都不清楚哥哥的偏头痛居然这么严重。
弗兰西此时有些不知所措,赶紧扶着哥哥在躺椅上躺下。又拿来毛巾在冰桶中浸湿拧干,给弗勒格擦去满头的汗珠。他急切的问:“哥哥,你怎么样了?我该怎么办?”
过了许久,弗勒格终于缓过了神。“啊,老毛病了你应该知道的,只是这几年都没怎么犯过的。你先下去吧,弗兰西。让方东副官来吧!”弗勒格强忍住痛苦微笑着向弗兰西。这句话刺伤了弗兰西的心,他知道哥哥真的生气了。但让他伤心的是,自己这个亲兄弟却根本不如副官了解哥哥。
于是弗兰西起身回答:“是的,长官.”
弗兰西随后便失落的低头往外走,就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弗兰西突然停住了,他小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哥哥。”说完他打开了大门走了出去。
刚走出门早就侯在门外的福莱递上来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弗兰西默默的打开那盒子,里面是一把精致的矮人短火枪!还有一排银光闪闪的子弹和一个细嘴火药罐,都整齐的嵌在衬底的海绵上。原来这是之前就弗兰西就准备送给哥哥的礼物,就是矮人道夫赠给他的那一对短火枪中的一支。上次让福莱送去更换包装后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而耽搁了。弗兰西本来是准备今天亲手送给哥哥的,可是他检查完盒子里的礼物并没有回头亲自给送过去。他只是把这件包装精美的武器还给了福莱。然后吩咐道:“一会方东上尉从里面出来,你把这个交给他。”说完就下楼了。
方东副官在里面帮弗勒格在沙发上躺好,又准备了冰毛巾敷在了弗勒格头上。弗勒格显得非常虚弱,他动了动手指,方东立刻明白了弗勒格的意思。“我去请伯恩斯小姐!”方东回禀完马上一个箭步冲下了楼梯。
途中方东超过了正在下楼的弗兰西,方东连招呼都没顾得上打。只是匆忙的跑动中举手行了个礼。他一路跑到了一楼的会客厅。此时伯恩斯小姐正和比尔纳多家族的那几个小姐潘茜、佩吉、佩里姐妹还有其他几个贵族小姐们一边闲聊一边吃下午茶。方东着急火燎的跑到伯恩斯小姐的身后小声耳语了两句,伯恩斯小姐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方东。马上给诸位小姐道了失陪,提着轻纱长裙就跑上了楼。中间迎面又碰上了下楼的弗兰西,伯恩斯小姐也没有顾上好好行礼只是点头致意了一下,方东还是跑动中举手行了个礼就窜上了上一层。
弗兰西觉得非常尴尬,没想到哥哥的头痛伯恩斯小姐居然能解,看着火急火燎的样子简直已经到了‘江湖救急’这个地步了。他看着匆匆‘救火’去的伯恩斯小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弗兰西摇着头走下了楼梯。看来哥哥成年后似乎是找到了克制头痛的‘良方’,而且应该是女生们一学就会的方法,不然伯恩斯小姐是肯定不会知道的。让女士们来帮忙缓解头痛实在是不符合法兰贵族的严谨行为准则,也难怪在法兰国内有不少正经的绅士会在私下诟病王储过于风流。可能这也是哥哥担心这种流言蜚语,所以他才更喜欢待在民风开放的罗西克而整年整年都不回法兰。
弗兰西想到这里苦笑了一下便不再多想,此刻他心情郁闷想要去公馆后面的小花园转转,这样可以晾干他身上刚被凉水泼湿的衬衫。虽然他大可以会自己房间换一件干的,可弗兰西就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大男孩一样没那么讲究。何况这么热的天气,胸口湿了一片好像还蛮凉快的。虽然被哥哥教训了一番,但弗兰西还是明显被说服了,反正现在前线也是僵持阶段,后方罗林又是一团乱麻。弗兰西想了想觉得正好眼不见心静,到真不如在自由城好好休息一阵,待雨季结束再重返前线辅佐安德鲁叔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