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煦日当空。
和煦的曦光闯进清雅的屋阁,越过袅袅熏烟,悠然洒向隔案对坐的少年少女。
在动身赴往云岱之前,白故最后一次为詹清衿察秽。
房中,只见三缕七彩拔熙舞旋翩然,在阳光之下折射着令人沉醉的光辉,明烁之间,飞快飘往白故掌间。
察秽结束,结果一如既往的不妙。
从詹清衿左臂之上残留的秽毒部分判断,她所染秽毒不仅毒性深重,而且内里另有一种迥异的秽毒缠纠相连,两种秽毒互通互补,令得白故有些无从下手。
来此之前,白故甚至请教了颜世之,但他也是无计可施。
不过,倒也并非完全的束手无策。
“别动。”
白故的声音很轻、很轻,眉目间还残留着些许悲戚。
他开口的同时,轻轻地挽起左臂衣袖,而后将自己的左臂,向着詹清衿的左臂移去。
白故的动作并不快,但却令得詹清衿一怔。
她秀眉微蹙,当即便要抽回白皙若玉的手臂。
然而白故比他更快,几乎是在詹清衿有所动作的瞬间,白故的右手便已然抓紧了詹清衿的手腕。
随后便见白故的手臂,直接与詹清衿的白皙玉臂相触相贴。
这一幕,令得屋中彻底的陷入沉寂。
待白故移开臂膀之时,他原本便有一抹猩红之色的臂膀,此刻再增色彩。
主动沾染秽毒不仅可以更方便的察秽,利于钻研,同时还可使用穷举法来验试各种药物,相信终有一日能够祛治秽毒。
自从母亲身受秽毒折磨之后,在祛治秽毒方面,白故一向是竭尽全力,祛尽天下秽毒也是他的初心、誓愿。
这是属于他的向往与骄傲。
此刻,两片猩红的秽毒在阳光的照射之下,颇有些绮丽,静静地陈列在白故左臂之上。
这便是所谓的,祛秽师最鲜艳的承诺。
只是,承诺终究只是承诺,能否兑现,并不以祛秽师的态度决定,而是要看……能力。
值得一提的是,于普通修士而言,秽毒一经沾染,毒熙便会顺着周身经脉抵达各大脏器,从而进行寄生并吸收养分。
但祛秽师主动沾染却不同,只要不是秉韵相生,祛秽师的拔熙便能阻隔秽毒的毒熙去往脏器,让其永久单单停留于皮肤表面,必要之时,直接剜去这片皮肤即可祛秽。
承诺归承诺,但同样也要爱惜性命。
只有这般,才能为更多修士祛治秽毒。
不过即便如此,白故的举动,还是令得詹清衿有些无所适从。
她的性子向来清冷,不喜麻烦他人,可是从未承欠过如此之大的恩惠人情。
一时之间,寂静的房中反倒是白故率先开口道:“唐突詹姑娘了。”
“我与颜先生不日便要离开执临,前往云岱,是以白故才会行此之举。”
白故言罢,而后便缓缓起身。
直至此刻,他的心神依旧沉寂在悲戚之中,也没有与人深谈,抑或客套的念想。
便见白故站定之后微一拱手,直言道:
“詹姑娘,告辞。”
话落之后,白故便安静地转身离去。
脚步声中,詹清衿望向少年隐显寂寥,但却别有一番味道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失神。
其实,詹清衿此前便在犹豫踏入参爻境。
毕竟若是一直无法祛秽,难道她还能一直处于敕熙境不成?
在见识过白故与李延的战斗后,她也是产生了很大的危机感。
若非因为沾染秽毒,她已然踏入参爻境一年,而如今……
但正因她已然等了一年,若是真就此承担着风险踏入参爻境,岂不是相当于这一年白等了?
是以她这几日都有些犹豫不决。
不过此刻,她的这份犹豫淡去了。
她愿意相信白故一次。
……
……
时光荏苒,愈发临近赴京启行的日子。
这期间,詹彦曾带着詹清衿、詹明承访见白故,所为自然便是白故主动染秽之事。
首先自然是一番真心感谢。
白故主动染秽于身,之后验试诸多药材的花费可是非同小可,是以詹彦提出,这笔开销必须由詹家承担。
而且此前,若非白故在祭唁会典之上的一番动作,詹家现今指不定落入如何境地。
是以此次,詹家家主以及詹清衿、詹明承,是真心感激白故,也是真的打算出血答谢白故。
这其中,特别是詹彦,他身份尊崇,从未想过会承一位少年如此大的情。
只是,他们虽然怀着满腔的酬谢之情,但白故沉浸于悲切之中,却是有些无心应付。
最终,白故只得将一切推给颜世之,请詹彦去与颜世之商谈此事。
而詹明承、詹清衿则留下与白故谈话。
交谈中,詹明承还似是有意无意地透露,詹清衿所染秽毒,与一位密友关联甚深。
詹明承说的不明不白,白故听得一知半解,也就并未太过在意。
随后,在詹明承知晓白故即将赴往云岱之后,当即表示待守孝过后,会与詹清衿同往云岱。
修行界之内,即便是教条严厉的世家子弟,也只是守孝三月,大多都只不过是月余。
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在云岱见到他们姐弟。
其次,他们姐弟前往云岱,倒也并非是去寻白故,而是詹彦曾提过的筑沐微院,便位于云岱。
詹清衿秽毒未解,直接进入参爻境的话,可能会产生不利的影响。
但一直压制境界的她,随时可能被夺走筑沐微院第二席的位置。
之前首席的位置,便因始终停留于敕熙境,方才被人夺走。
因此他们姐弟便打算在此之前,由詹清衿邀请詹明承为同砚,一同享用筑沐微院的资源。
詹清衿也直言,届时若是白故有需要,也可成为同砚,同入筑沐微院。
关于筑沐微院——白故的父亲曾暗示,筑沐微院拥有一座太司石矿,只是却与邪祟产生了莫名联系。
许多势力甚至包括朔胧军方都牵扯其中。
白故这些时日沉浸在悲伤之中,心思杂乱,现下突然想到,颜世之曾言,在下一目的地获取与邪祟有关的异太司。
他们的下一目的地不就是云岱?
云岱城内与邪祟有关的异太司,不出意外便是出自筑沐微院。
不过,在祛秽之上,白故其实并未真正帮到詹清衿,于是最终白故也没有好意思开口。
他背靠朔胧,若当真需要入筑沐微院,倒也无需詹清衿的同砚名额。
说起来,此去云岱确实有很多事情。
不仅仅有调查复阁、获取异太司,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找回庇尊残肢,白故被特批通过了府试,持有青姑娘给予的玉牌为证。
那接下来,自然便是参加郡试,从各郡天骄之中通过郡试的选拔。
只可惜,他的叔叔白恒,再也无法陪伴他一同获取祀兽血肉,为铸造青天舟而努力、奋进。
……
……
光阴流逝,终至颜世之与白故前往云岱的日子。
詹家众人自然也来送行。
只是,不知道颜世之向詹家要了多少酬谢,送行之时,詹彦硬是没看一眼颜世之。
就这样,在詹家众人的送行之下,白故与颜世之随车队离开执临。
路途之上,白故打算抵达云岱之后,花费些时日筹备资源,然后进行涅舍淬骨,之后直接踏入敕熙境。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事。
出城不久,颜世之便带着白故暂时脱离车队,扑入缭绕缥缈的祸雾之中。
他们于一片迷蒙之中穿行,最终来到一座孤坟之前。
孤坟之下安息的是……白恒。
白故在坟前坐下,任由漫天昏蒙祸雾将他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被厚重祸雾掩埋着的白故,终于缓缓起身。
他心中依旧悲戚,但斗志却已更为昂扬。
即便看不清前路,也依旧要怀揣着仇恨、责任、骄傲,前行。
“走吧。”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