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矜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余光中被一片显眼的黑黄色占据，他眨了眨眼睛，开心地露出小虎牙，把手举起来给一旁的居山看，奶声奶气道，“小师弟，我都洗干净啦。”
居山神情晦暗不明，不知在思考着些什么。
良久，才缓缓蹲下身，用粗糙满是老茧的大手包住古矜柔软微湿的小手，嘴边斥责的话在撞见了那双晶亮的眼瞳时，终是没于唇齿，化作一道悠长的叹息。
局破了……
他师父这一劫，还是糊里糊涂地被这个还没旁边蔷薇花高的小豆丁挡了去。
古家那位已二十过一，距离而立之年，不足九年。
而他家小师兄的生命线，也似乎应了那句家训，越来越细了。
见此，居山的心情仿佛被泼了一桶冰水，从头凉到尾，硬生生地将他的背往下压了半分。
他一把将古矜抱了起来，笑容里满是苦涩，语重心长道，“嗯，很干净，以后不可再杀生了。”
古矜的头伏在居山的肩膀处，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处显然新翻过的土壤，直到彻底看不见，他才蔫着脑袋，“嗯”了一声。
那股气味，在刚刚，又出现了。
【宿主意外死亡，启动备用方案……】
【人类载体寻找中……】
【暂无合适人类载体，载体范围扩大中……】
【嘀！检测到载体，适配率83%，强制启动融合。】
一阵刺耳的骨头“咔咔”声响过之后，443的声音已经变得非常虚弱了，伴着漫长的卡涩和低鸣，终于艰难地念出了【融合成功】。
这四个字像是耗尽了它所有的能源，匆匆收掉尾音，随后便如卷入大海的水滴，再也寻不见踪迹……
昆泽是在一个垃圾桶里醒过来的，睁开眼睛的那一瞬，瞳仁还是涣散的。
他瞪着死鱼眼望向黑如沼泽的天空，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似只在眨眼之间。
被肢解分离的记忆实在太恐怖了，以至于系统给他换了一个躯壳，脖子上那股撕扯的剧痛消失，他也没能从那股恐惧和绝望中挣扎出来。
对古矜，对分尸的骇惧恐怕早已深入骨髓！
等鼻子恢复运作，恶心的腐烂味像把把锋利的刀刃插进大脑时，才如梦初醒，像濒死的鱼“咻”地从垃圾桶里弹出来。
长满霉斑，完全看不出曾经半分样子的水果残骸混着各种废报纸，空水瓶等垃圾，伴着他的动作，臭烘烘地散了一地。
昆泽毫无形象地趴伏在垃圾堆里，手抚在胸口，剧烈地呕吐着。
也是在这时，他发觉了这副身体的不对劲。
下一秒，一声崩溃的尖叫划破寂静的夜空！
零点就在天边飞着，突兀地听到了这一声，顿了一下，奇怪地往回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挠了挠脑袋，继续赶路。
等它到达基地，天边已经露出了几许日光，基地里陆续有队伍出城去做任务了。
【主人主人！你怎么啦！】零点尖叫着从房顶急速落下来，着急忙慌道。
见到床上面色苍白的靳桃浪，它没忍住，像颗炮弹一样，哭着冲过去，“轰”地砸进靳桃浪的怀里。
这力道差点没让靳桃浪身子一震，再次晕过去。
一旁端着粥碗的昆玉停了一下，不安道，“怎么了，胸口疼？”
靳桃浪奋力地将喉间的闷哼咽下，红着眼撑起一抹浅淡的微笑，“没事，有点激动。”
昆玉长长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粥搅了又搅，隔着升腾的雾气望着靳桃浪，语气忽然多了几分惆怅，“运气怎么这么差，会被那种恶心的玩意盯上，这一伤，差点损到根基，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养回来。”
靳桃浪深深地看了眼昆玉，男人那双浅绿色的眼眸里满是担忧，但在最深处，却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悲痛。
“是挺麻烦的。”靳桃浪艰难地笑了一下。
那阵法是直接对着他的灵魂进行切割的，要不是古矜及时处理掉昆泽，他恐怕回不来了。
现在这副魂力受损的样子，颇有种被一口气吊着的感觉。
连动一根手指都费劲得很，发动异能，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别说一级异能者了，就算是一个普通人，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弄死他。
“知道就好。”昆玉将一勺粥吹凉，递了过去，“所里的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你就安心养病，最近基地可能不会很太平。”
昆泽就算对研究的事再敷衍了事，好歹也算个首席，他们昨天闹的动作大，失踪的消息肯定传出去了。他们的根基本就不稳，要是被有心人追究，难免不会使绊子。
瞅了眼递送到嘴边的白粥，靳桃浪不矫情，张嘴将粥吞了下去，只是一口，他的胃里便是翻江倒海，内脏震荡的痛。
本就苍白的脸顿时又惨败了好几分，他重重地拧着眉，捂嘴艰难道，“想吐……”
昆玉立刻拿过垃圾桶，刚靠近，靳桃浪便撑不住，将刚才吃进去的都吐了出来。
靳桃浪也快一天没吃东西了，再吐也吐不出什么，只有几滴胃里的酸水。
昆玉把力道放到最轻，顺着男人清瘦的脊背上下抚动，待后者缓了些后，又细心地拿过纸将湿润的嘴角擦拭干净。
靳桃浪的眼角也被一阵柔软拂过，望着昆玉满是忧虑的眼神，他主动开了个玩笑，“说实话，要不是心有所属，我绝对会被昆医生迷死的。”
听到这一句，昆玉无奈地笑了笑，将靳桃浪后背的靠枕调好，“你啊，就别打趣我了。都病成这样了，我可不会再被你欺负了。”
说着，又站了起来，“行了，粥是喝不了了，我去给你配营养液。”
“谢咯。”
“淘气。”昆玉轻哼，摇了摇头，把门关上了。
【主人~对不起~】待房间都安静下来，零点才苦哈哈地从角落里钻出来。
【没事。】靳桃浪闭上眼，仰头哈了一口气，【是我轻敌了。】
【究竟是谁把主人弄成这样的！哼！人家要把他弄死！】零点义愤填膺道。
【应该是昆泽的系统。】靳桃浪思维快速运转，不费吹灰之力就猜测出了凶手，【它的等级挺高的，可以直接跳过你，对我展开进攻。】
【啊~怪不得我都感应不到它！】零点飘到靳桃浪的脚边，伸出小手指，轻轻地帮靳桃浪按着，心虚道，【主人~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从一开始，靳桃浪就没把错归到零点身上。敌人在暗，他在明，很难做到绝对安全。
只是他没有料想到，昆泽会那么激进，要在很后面才会出现的换身剧情居然会跳到现在。
真是颇有他当年的“风范”。
【没有。】只是几句话的时间，靳桃浪就感受到了浓浓的疲惫，他强撑着力气，接着问道，【古奚那边怎么样？安全吗？】
【男主昨晚刚灭掉了一个五级丧尸统领的军团~还有一堆异化的藤蔓~可强了！不过~当然没有主人厉害啦~】
【还有还有！主人~男主能看见我欸~还抓着我！打我！他……】
零点皱巴着脸，自顾自地说了好久。
下一段吐槽男主的话才刚冒了头，烟紫色的眼珠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床上那抹虚弱的身影。
不知何时，床上的男人双眸轻阖，脑袋稍弯，彻底陷入了沉睡。
身上桀骜和强大的气势散了个干净，苍白的脸颊，病弱的身体，和即使入睡也没能舒缓的眉头让他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恍若一个被病气萦绕的漂亮瓷娃娃。
他的嘴边还带着甜甜的笑意，也不晓得是听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却无端地让人感受到一抹更加悲痛的哀伤。
零点迅速捂住自己的嘴巴，憋着气飘到男人的肩膀，怜惜地用脸蹭了蹭对方偏白纤细的脖颈，憋着泪，很小声地说道，【主人~好好休息~人家回去找男主啦~】
虽然它很不喜欢那个神经病，但它不想让主人失望。
还有，昨晚那个神经病不知道问了什么，它得搞清楚！
……
似乎是受了末日的影响，深秋舒爽的时节却冷若寒冬，若不是脚下时而飘过的几片橙黄落叶，他们总会有种过冬的错觉。
这两个月，暗潮涌动权势阴谋被搬到台上。
昆玉一语成谶，基地高层认为昆泽的消失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为了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基地严格控制进出，加派巡逻队伍，还会抽地区搜查，却一无所获，反倒引起了内部各种不满，时不时会有冲突事件发生。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涌现了无数赞扬北方基地和谐公正，条件好的小道消息。
一时之间，无数得不到重用的异能者，和能力强的普通人开始抱团，暗自计划了起来。
靳桃浪的畏寒或是受了天气的影响，又或是身体的亏空，愈发严重。
坐在轮椅上，除了帽子围巾手套，腿上还得裹好几条毛毯，脸色虽不像两个月前那般苍白，却还是病气得很。
他将手中的召集广告折了折，递给一旁推轮椅的辛川，“烧了吧。”
“这些人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宣传北方基地的单子就这么放在明面上派发。”辛川冷眼瞧着前方佝偻着腰，谨慎地派发着传单的三两组合。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高层势力斗得不可开交，可分不出太多的心思管这了。”靳桃浪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老师，外头冷，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辛川从后面又拿出一条披肩，俯身仔仔细细地盖在靳桃浪的身上。
整理时，他偏着脸，不忍对上靳桃浪，可微红的眼尾和颤抖的声线还是出卖了他不平静的内心。
“回去吧。”靳桃浪将辛川的反应都看在眼底，嘴边的话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吞了回去。
他解释了很多遍，只是异能弱了些，腿脚无力了点，再加上怕冷，其他就和正常人一样。
可这些人，偏偏觉得他病入膏肓，说难听点，就好像自己没几天就会死一样？！
以前最喜欢在他怀里撒娇的古矜也被他们带着，都不敢随意靠近他，只会眼眶红红，蔫巴着小嘴巴，可怜兮兮地望向他。
从一开始的耐心，到面不改色，再到麻木，纠正他们的心思也抛到九霄云外。
反正自己舒服，就随着他们吧。
“千先生，回来了啊。”季云间从厨房的玻璃上就看到了靳桃浪，围裙也来不及拆，迅速跑出来，和辛川一起，一个把他抱起来，一个提着轮椅，进了屋。
“今天的气温低，风还大，千先生喝碗姜茶暖暖身子。”季云间从善如流地端出一碗温热的姜茶。
闻到这味，靳桃浪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头，往后撤。
这玩意又辛又辣，虽然放了糖，但丝毫不影响喝进去那种小刀凌迟味觉细胞的自虐感。
“老师，你身体不好，快点喝掉吧，不然又感冒了怎么办？”辛川放缓语气劝道。
不远处，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古矜也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操着一口甜甜软软的小奶音说道，“空空喝。”
每一次，都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辛辣热乎的液体淌进身体的瞬间，就激起了一阵洋洋暖意，而敏感的舌头和喉咙此刻却泛着难以忽略的针扎刺痛的热感，让人想忽视都不行。
瞅着逐渐红润起来的脸，季云间笑嘻嘻地端着空碗，回到厨房。
辛川也陪着靳桃浪，一同坐到了沙发上。
“老师，你听说了吗？”他一边注意着靳桃浪的神色，一边斟酌道，“那个，古奚要回来了。据说他和北方基地勾结在一起，想要一个人把C市基地吃下。”
靳桃浪笑着俯下身，吃下古矜递来的小糖果，甜丝丝的糖汁瞬间在舌尖炸开，将刺激的辣味减弱。
“两个基地在利益上迟早会有冲突，与其后面兵戎相向，还不如先搞点暗的。”
辛川抓耳挠腮，他想问的重点不是这个，他只是想试探老师对古奚的态度。
之前，昆玉和他不止吐槽过一次古奚的不靠谱，老师都病了两个月了，愣是一句问候都没传过来，嘴上答应好的尽快回来，到现在跟喂了狗一样。
“老师，那个你对古奚他……”辛川扭捏了片刻，不放弃，磕磕巴巴地继续试探。
这时，靳桃浪逗了逗怀里的古矜，忽然捧着他的小脸蛋惊呼道，“豆包的最后一颗小乳牙长出来了。”
辛川果然被吸引了注意，顺眼看过去，见到了那颗冒了头的小牙齿。
他“咦”了一声，又靠近了一些，确认是牙齿没错后，他抱起古矜就开心地转圈，“豆包，可算长出来了！最后一天！我赌赢了！哈哈哈哈！太棒了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