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两个月后，章时迎发现章女士在卫生间停留了很久。
扫视一圈后，她看到了鲜血染红的纸巾被藏在垃圾桶的最里面。
仿佛天旋地转，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迎迎，很久前我对你找亲生父母这个事儿心里有些不开心，我想着啊，养你这么大我不容易啊，怎么长大了就要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了。我有些吃醋。”
章时迎想要解释。
章女士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咳嗽一阵阵响起，“你让我说完。”
纸巾被血染红了，章时迎颤抖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章女士又要藏起来，章时迎接过了那一团被揉搓得紧紧的纸团，抱着章女士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们家迎迎最懂事了，我也就不瞒你了。你老妈我也没几天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如果你的亲生父母找到了，有人能替我照顾你，我就安心了。”
章时迎听不清还在说什么话，心口像被毒蜂蛰咬，疼痛又麻木，怎么也喘不上气。
眼神空洞地望着章女士，世界上唯一爱她的女人，就要离开了。
临走时还要让她好好儿的。
章女士打起精神，抚摸着章时迎的脑袋，稍稍用力敲了下，“等我走了以后，你再好好寻亲，这几天要找到了真是会气死我的。”
这是句玩笑话，章时迎却笑不出来。
章时迎努力笑着，想让章女士不要担心。
接着的几天里，章女士总是很安静。不说话也没有呻吟。
听医生说，患者到最后的时间，人会很疼很疼，全身都疼，骨头缝里都会疼。
可是章女士从来没有说过自己难受。
“妈，你难受的话就跟我说，咱们去医院吧。”章时迎查了大量的资料，她也看得出来章女士并不舒服。
可是章女士说：“我才不想去医院呢，我这辈子最愁的就是去医院。全是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医生穿着白大褂子，怪吓人的。”
章时迎问了她从未问过的话题。“妈，当初如果没有我那次生病，你会和王叔生活在一起吗？”
这是困惑她多年的问题，那年她病的很重很重，最后应该是花了很大一笔钱才治好的。
在此之前，章女士和王叔好过一段时间，而她病了以后，章女士找了别的男人，给她治病。
章女士转身都有些困难，在章时迎的帮助下勉强翻了个身。“迎迎，有些事情想那么多做什么，有时候就是造化弄人。后来听说你王叔和人媳妇过得很好。”
章女士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章时迎什么都懂了。当初没有她，章女士应该会有一个好的归宿。
其实章时迎也很讨厌医院。
去医院就要花钱，她没有钱，生怕为了钱再丢掉些什么。
“妈，你有没有后悔过？”章时迎看着章女士，她不怎么吃东西了，瘦得厉害。蜷缩在床上，只有小小的一点点。
曾经章女士宽厚的臂膀是她的天空，现在肩膀也只剩下骨头硬撑着。
“迎迎，你不要老是想那么多。我这辈子最成功的就是有了你这个女儿，有啥后悔的，享了那么多福，吃好的喝好的，多好。现在是老天爷要收我走，那就是我的命。我做个好多错事，好多时候也悔啊。但在选择你当我女儿这件事上，我是一点点都没有后悔过。”
章时迎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她其实更想听章女士说：“我当然后悔咯。”
如果悔了，她也就甘心了，或许就不会这么难过。
“妈，其实我一直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呢，你会不会怪我？”章时迎还是选择告诉了章女士她的想法。
这是她心底里最阴暗的一面，她既想要得到章女士的爱，还想找到亲生父母。
章女士勉强地笑了，“你个傻娃娃，我咋能不知道呢，我养你这么多年，你想找到自己亲生父母的心我知道的。可我没怪你，想找就找一下，说不定他们把你弄丢了，也到处找你嘞。但是你别忘了，我永远是你的老妈。”
章时迎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的心思，在章女士眼中就是透明的。
听到这里，章时迎难过到了极点。
章女士走的那天很平静，章时迎也很安静，独自一人处理了后事。
后事很简单，他们就像这个世界的边缘人，没有亲人朋友需要告知，就像一盏昏暗的灯灭了那样无声无息。
李一羽来到殡仪馆，看到章时迎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
她穿着白色的小香风套装，头发上别着金色的发饰。
画着精致的妆容，就像是参加宴会一样。
“你别这样。”李一羽有些担忧，她太不正常了。
章时迎竟然还笑了。“我怎么了，不挺好的嘛，我妈也说了，她活着也是受罪，这下走了挺好的，值得庆祝一番。”
那天的葬礼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有李一羽陪着她，他们没有再说什么话，就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那天出殡的人很多，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庄重又肃穆。
只有她像是个异类。
下午，章时迎还去了趟公司，把最近的几个项目进度跟进了下。
她好像也没那么难过，平静地接受了章女士离开的事实。
晚上推开家门的时候，愣了一下，屋子里很亮堂，家具陈设一应俱全，没什么不同。
穿堂风吹过，有些凉飕飕的，她关上门，又去关窗户。
她窗户关得紧紧的，插销也插好，还是觉得很冷很冷，也就是那一刻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她的章女士永远离开了，章时迎清晰地知道这一点。
烟瘾犯了，本能地看向章女士的房间，以前压力再大也不敢在她面前抽烟。
如今，她真的离开了，可以放肆地抽烟了，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心口仿佛破了好多个洞，缝缝补补以为焕然一新了，线头一处开裂了，所有的洞清清楚楚地在那儿放着，从来都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