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夜里狂风大作,许文安正在视察城墙守点的烽台燃料是否充足,有军士穿过人群来到他身边,附耳道:“殿下,夫人已经歇下了,烛火俱熄。”
许文安只点点头,让他退下。
打了三更,他才拖着一身尘土回了后院,洗完热水澡正准备把岳州送来的信翻看一会。
从自己的寝房抵至书室,要经过柳撷枝独睡的闺房,他鬼使神差停了脚步。她前室只有一个嬷子守着夜,昏昏沉沉看是殿下来了,连忙行礼。
他没理会嬷子,揉揉刚洗浴完还湿着的头发轻手轻脚往内室走去。
她明明就未歇下,这么晚了还伏在案前不知写些什么东西,也许在给她的母国抱怨着和自己成亲后的种种吧。
越想越没趣,许文安看一会便打算退出来,但那桌前的柳撷枝却隐约流露笑意,成亲以来他从没见过她这样羞涩的神色。
许文安有些愠怒,他也不知自己在气恼什么,气自己的妻子对写给别人的信时露出笑颜?还是气她从没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神色?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次日许文安一整天都未出门,只待在书房看书练字,风将窗子吹开,他就起身再把窗子拴紧。
这些文人都写与佳人的邂逅犹如天赐良缘,他翻来覆去都找不到一句诗文是关于婚后的种种情爱。
没有人教他,要如何爱自己的妻子。
风又一次将拴锁摇开,他不耐烦边想着有空了一定要将这窗子换个新的,一边用力将窗板压回去。
从这逼仄的缝中,却瞟见柳撷枝在院落的身影,嬷子为她压着裙摆,还是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她真是瘦弱。
许文安无可奈何把书丢一边,准备起来去到她身边,但刚出门便看到柯唐已经前去为她拦去厉风。
眉头微蹙,他又转身回到书房,心烦意乱。
想起刚抵达泊羽城时,柳撷枝跃入自己怀中,问他有没有心上人,他还不明所以。而现在仅因为她那封未知内容的信,自己就开始焦急不已。
也许该做点什么,但是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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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撷枝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只是她害怕自己有一天在异国他乡突然离去,总得留下些什么。
一开始是记录泊羽城的菜,来北洛的种种见闻。后来会写许文安不同表情的样子,他很少生气,也几乎不笑,虽寡言却并不冰冷。
再后来,她会写许文安的小动作,小心思。
有一回她央求许文安教她弓射,却因为拉弦姿势错了,弦绳打在下颚,痛得双眼通红。许文安没有责怪过她笨,只是站她身后伸手为她示范。
他礼貌而疏远,柳撷枝非要将手挪到他手心里去,许文安就面不改色将手指避开。
直到避无可避了,他幽幽道:“你喜欢这样?”
于是他整只手攥了上来,温热而宽大。
柳撷枝点头,许文安又将二人前后距离拉近,令她的脊背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跳动。
悄悄回首想看头顶人的神色,却被他空出一只手轻柔按住脑袋:“认真学。”
柳撷枝将日记写到这里,面上不自觉浮起笑容,正蘸墨想继续下一行,却听屏风外有极轻的脚步声,惊觉丢笔想喊嬷子的名字。
清白的月色下,是个男人的身影拂袖而去。
不知是哪里惹到他了。
“几更了?”
“夫人,已过三更了,您早些休息吧。”
她正要走回屏风后面,又发现许文安来过的地方有小片水渍,这么晚了,他才刚洗浴完啊……
“殿下去哪儿歇下的?”
“去书房了,方才奴婢看见柯侍卫送暖炉过去。”
“我去看看,你不必跟着我,我带好手炉,认得路。”
柳撷枝不由分说披上大麾往门外走,嬷子为难在她身后劝解:“夫人!小心身子呀!”
自成亲后来到泊羽城,许文安便将这座后院寝房留于她住,离主寝殿和书房都不远,穿过一小截无遮蔽的长廊,便抵达了。
书房临桌的那扇窗子,被她偷偷卸去一个部件,使它常被风吹开,这样许文安就会时不时恼着脸起身去关它。
这么晚了,他在看什么?他又为什么要停驻在自己寝房外?
夜风刺骨,把窗子吹开,也把藏在廊中的柳撷枝吹红了鼻子。
明明是行过两国公礼的夫妻,却只能行这样鬼祟之事,才可探知他一二。
抽动酸涩的鼻头,柳撷枝拢拢麾下滚烫的手炉往回走,一步一个浅印,白霭雪地中只有她绵延生长的爱意。
他从未苛待自己,她所有不过分的要求,也都被他尽力满足。是他有错吗?不,那错的难道是自己吗,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可是,爱自己的夫君,何错之有。
她又顿了脚步,回首再望那扇很快被关上的窗子,房中烛光摇晃,桌案前仍旧没有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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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城北找裁缝画要送给北洛皇后的礼裙样制,总是寻不到合适的,白日的风虽然咆哮,却抵不上夜里那般狂妄,磕磕绊绊着好歹能保住身上为数不多的首饰。
她被柯唐护住的时候,明明余光瞥见那书房的窗子开了又关,可他还是没有出现。
柳撷枝垂睑没作言语,微微叹气,将手挽在柯唐身侧,迎风强装笑颜。
“夫人,这样的天气便不必劳累自己出门了,有何事可以让嬷子甚至在下代劳便好。”柯唐镇静道,“您的脸色,很苍白。”
“是我起来时将那脂粉擦多啦,柯唐,你可别把嬷子吓到了,她平时照顾我很是周到的。”
柳撷枝又艰难拉住嬷子的手,将她护在一起。
“夫人……”柯唐还想说些什么,他察觉到柳撷枝握住他臂膀的手掌犹如寒冰,还没来得及提醒嬷子,夫人的手炉是不是失了温度,自己就被另一双手臂推开。
“冷成这样,手炉里的炭都熄了,怎么敢让夫人在外逗留这般久?去膳房换红炭!”
待嬷子拎着凉透的手炉跑开,柯唐才发觉许文安不知是何时走来的,并为柳撷枝披上刚从书房火炉上烘至温暖的皮毛裹子。
那裹子上还有书墨香气,是许文安平日独自看书爱披的那件。
他手上的硬茧搓得柳撷枝指尖生疼,可她能够一点点从许文安滚烫手掌中汲取暖流。
她喜欢他低着眸认真想让自己身上冰寒褪去的模样。
“你在担心我吗?”
她说得小心翼翼。
许文安低垂的眉眼皱起来:“我担心太多事情了,担心你有没有按时喝药,担心治不好你的病,担心……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君。”
寒风中,柳撷枝踮脚扬起脸来,冰冷的双唇落在他的脸颊上,未料到她的这个吻,许文安怔凝面前这张瘦小的脸庞。
他耳根红得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