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东只好同意了我的话,继续守在女子医院门口等了一会。
好在那个陈军很快就撒完了纸钱,拎着一个空空的塑料袋走向了医院外面。
我们赶紧跟上去,沿着医院外面那条街道走了很久,差不多十几分钟后,才来到了陈军住的地方。
陈军家条件依旧不怎么样,住的也是一栋低矮的筒子楼,陈军麻木地走向一楼左边的那扇大门,用力敲了敲。
大门很快就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大娘,对着他唉声叹气,
“陈军,你是不是又跑到医院撒纸钱了?”
陈军反应比较迟钝,可还是机械地点点头,“妈,我想英红了。”
老大娘眼圈一红,跺脚嘀咕了一声,“造孽啊,早知道英红会想不开,我就不坚持让医生动手术了,不仅孩子没保住,还害了你们,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陈军一脸呆滞,看得出确实因为老婆的事情受到了很大的精神刺激,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客厅。
大娘边抹眼泪,边打算把垃圾丢进过道里。
我趁机走上去,快速说,“大娘,请问是陈军家吗?”
老人很奇怪地停下脚步,偷偷抹去眼泪,说是啊,年轻人你找谁?
我刚要说话,李振东就迫不及待走上去说,“大妈,我来专门来找你的,你家的儿媳妇可把我儿子害苦了。”
“年轻人,你什么意思啊,我儿媳妇都走了这么久了,怎么会害你儿子?”
大娘表情更错愕了,反问我们是不是找错了人,我赶紧让李振东先别说话,主动对老人说,
“大娘,我们没找错人,就因为你儿媳妇走的不甘心,所以才酿成了这场祸根。”
在大娘惊讶的眼神下,我飞快讲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出所料,大娘第一反应就是拼命摇头,根本不相信这么荒诞离奇的事情。
李振东赶紧说,“你儿媳妇叫魏英红,去年在那家女儿医院住过院,病床号是55对吧?”
“她是在怀孕五个月的时候,被查出得了淋巴肿瘤,所以你才被迫放弃了孩子。”
“年轻人,你怎么知道这些?”
大娘更惊讶了,李振东则急得跺脚道,“我当然知道,你儿媳妇住院那段时间,我老婆身体也不舒服,同样去了那家女子医院,跟她住在同一个病房,我们是看着你儿媳妇被查出问题的呀!”
经过他的讲述,大娘也反应过来了,呆呆地看了李振东很久,忽然拍了下脑门,说哦,我想起来了,你是54号床的家属,我跟你见过几次。
李振东一脸激动,“大娘您总算想起我了,秦老板刚说的全都是真的,你儿媳妇因为受不了打击,在医院翻窗跳了楼,死后不久就缠上我儿子了,因为我老婆跟她承诺过,等儿子出生了就认她当干妈……”
李振东一口气说了很多,老大娘起初还一脸疑惑,渐渐的也搞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顿时眼眶更红了,用力拍大腿,
“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英红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会缠上别人家的儿子了。”
老大娘情绪有些崩溃,我怕这么聊下去会出事,赶紧让李振东打住,把她搀扶到了小区花坛附近。
等老大娘情绪缓和了一点后,才边哭边说出了自己家的事。
他儿子陈军年轻的时候一直在部队服役,直到六年前才退役回家,因为是士官,所以县里包分配,安置了一个不错的岗位,原本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唯一让大娘放心不下就是儿子的婚事了,因为一直在部队生活,加上性格比较沉默寡言,所以陈军直到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
后来在老家人的撮合下,陈军才和一个叫魏英红的女人走到了一起。
魏英红老家在乡下,成年后经人介绍去了一家服装厂上班,性格很老实,比较懂事听话,对父母也十分孝顺。
大娘很满意这个未来儿媳妇,没多久就张罗着让他们结婚。
可结婚好几年,夫妻俩却一直没怀上孩子,后来检查出来魏英红是输卵管堵塞,怀孕的机会十分渺茫。
没办法大娘只好张罗着给儿媳妇做试管婴儿,因为做试管的开销很大,一家人节衣缩食,几乎把老本都啃没了,折腾了好几次才成功。
那时的魏英红已经算高龄产妇了,怀上孩子很不容易,因此一直很珍惜得来不易的宝贝机会。
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却感觉下身坠胀,特别不舒服,还以为是胎儿出了什么问题,慌得一家人赶紧把她送去了那家女子医院。
哪知道医院一检查,胎儿倒是没什么问题,反倒是魏英红长了一种淋巴肿瘤,考虑是恶性的,必须立刻安排手术切除,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可要切除肿瘤,就必须把肚子里的胎儿打掉,这可要了一家人的亲命了。
那段时间魏英红成天以泪洗面,后来她告诉家人,说自己不治了,就算生完孩子会死,她也要坚持把孩子生下来。
陈军却不同意,安慰媳妇说孩子没了可以再要,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好。
大娘也很满意这个儿媳妇,虽然舍不得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比较起来还是觉得应该动手术,保住儿媳妇的命比较重要。
母子俩一合计,就趁着魏英红病发的时候,找来医生,强行把人推进了手术室。
原本这么做是为了救儿媳妇的命,可谁也没想到这个儿媳妇对孩子的执念那么深,当术后醒来,得知胎儿已经被拿掉、自己还将面临后续肿瘤化疗之后,魏英红的精神支柱完全垮掉了。
为了避免拖累这个家,她趁护士查房外出的时候,偷偷打开病房窗户,从八楼一跃而下……
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魏英红带着巨大的执念跳楼而死,死后化作阴灵,又缠上了李振东的儿子,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那一句承诺而已。
听完老大娘的讲述,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仔细想想,这个阴灵的身世还真是可怜,说白了也只是因为放不下对孩子的执念,把这份执念转嫁到了李振东的孩子身上。
李振东也一脸动容,苦笑着喃呢道,“你家儿媳妇可怜,可我家孩子也无辜啊,还没满周岁就被她缠上了,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老大娘满脸凄苦道,“怪只怪我这个儿媳妇太固执了,你们放心,我明天就去她坟头祭拜,求她不要再缠着你儿子了,安心去投胎,下一世一定要做个好人。”
我已经彻底搞清了问题所在,想了想说,“光是坟头祭拜的方式只怕没用,魏英红对孩子的执念这么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老大娘张了张嘴,恍惚地问道,“那要怎么办?”
我说,“只能去她坟头上做一场法事,帮助她驱散执念和怨气,只有这样你儿媳妇才会心安理得地去投胎。”
老大娘是个很有主见的人,立刻起身点头,说好,我们明天就出发去看我那个可怜的儿媳妇,英红嫁到我家几年,一直都很孝顺,我一直拿她当女儿一样看待……唉!
老大娘唉声叹气,不住地低头抹眼泪,搞得我内心也很不好受。
说到底都是些可怜人啊。
事后老大娘又邀请我们去他家坐一会,我没有拒绝,陪她走进了客厅。
来到客厅后,我又看见了那个目光呆滞的陈军,正端坐在沙发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整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对我们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望着失魂落魄的儿子,老大娘又忍不住落泪了,哭着说,“自从儿媳妇跳楼后,我儿子也跟着病了,你看他现在这副样子,跟个痴呆没什么不同。”
我满心纠结,比起李振东,陈军这一家人才真的叫不幸。
同时我内心也充满了疑惑,感觉陈军这幅样子,好像不仅仅是因为伤心而造成的。
想到这儿,我直接走到陈军面前,伸手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陈军眼神几乎没有聚焦,即便我故意把手指头伸到他眼皮底下,也看不见有多大反应。
这呆滞的神情引起了我的警觉,按理说一个人哪怕精神出了问题,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有的,不可能有人按他眼皮都没反应。
我缩回手,蹲在陈军面前观察了他好久,陈军都是那副神游物外,对一切都茫然无知的样子。
老大娘替我倒了杯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英红的死让他受了很大的打击,从那之后精神就出问题了,不管做什么都集中不了精神,反应也比别人慢了好几拍,只有在说起儿媳妇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才会短暂地恢复一会儿清醒。”
果然老大娘一说起“英红”,陈军眼里马上就有了光,抬头道,“妈,英红死了,是当着我的面跳窗死的,我亲眼看见她从八楼窗户上掉下来。”
说着说着,陈军的眼神又变得呆滞了,很快就恢复了之前那种机械的状态。
老大娘已经是泣不成声了,说家人变成这样,自己也早就不想活了,要不是为了留下来照顾这个痴呆的儿子,她也巴不得跳楼去找儿媳妇团聚。
我没说话,直勾勾地盯着陈军看了好久,沉默一会儿后,我直接伸手翻开了他的眼皮,对着泛白无神的眼珠打量了几秒钟,默默收回手说,
“你儿子不是痴呆,只是丢了一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