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图善听到坐在他们邻桌的几个买卖人在谈生意。
一个买卖人道:“听说了吗,睿贝勒死了之后他那几个欠债败家的儿子要开始往外出东西了?”
另一个人说道:“怎么没听说,他们府上可有不少好东西呢。”
“你回头告诉一下别的买卖家,这么大买卖一家肯定吞不下,咱们呀先别着急去收,多等两天,杀杀他们的心气儿。”
图善听后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他知道近年来八旗子弟多败家,但万万没想到这睿贝勒刚死不久这家里不争气的儿子就争着变卖家产,还要被那些夹包袱串宅门的算计,这要是让当初那些从龙入关的八旗王公们知道后世子孙这么不肖,岂不是要气得掀了棺材板子。
这时图善发现穆松筠将桌上的茶盖朝外斜靠在茶托上,他寻思着呢,不一会儿有个买卖家坐在了他们这桌。
京中旗人逛茶馆规矩甚多,其中茶盖的摆放有着诸多暗语。客人如果将茶盖朝下靠着茶托,暗示需要添水。将茶盖上面放上一片树叶,表示暂时离开,切莫将茶收走。茶盖立起放在茶碗旁则表示需要赊账,而穆松筠将茶盖朝外斜靠在茶托上则表示寻求帮助。
尽管已经过了最寒冷的时节,这个男的上身仍然穿着棉袄,下身穿着套裤,裤脚管用丝织成的扁而阔的扎脚带在近脚踝骨处扎起来,扎带末端有一流苏垂于脚踝之处。
图善暗想这男的一定经常跑口外,才会穿这么厚。
这人走到穆松筠这桌坐了下去。
“三爷,您怎么突然来我们这攒儿上来了。”
穆松筠向这人拱了拱手。
“范爷,我想打听点儿事儿。”
范爷看了看穆松筠旁边的图善,说道:
“有啥事儿是您大哥额尔敦不知道的,您还需要来这攒儿上呀。”
“关于某家碓房。”
穆松筠话一说完,范爷倒吸了一口凉气。
“您说的不是宝兴局吧。”
穆松筠点了点头。
“正是。”
范爷低声说道:“这宝兴局可不简单,您想打听点儿什么事儿。”
“这宝兴局的古玩儿是哪儿来的。”
范爷看了一眼图善。
“这........”
“放心,规矩我们懂,您说个价儿就行。”
范爷伸出了两个手指。
“两吊。”
穆松筠看了看图善,图善知道,这钱还是得他出。
从身上掏出了两吊钱给范爷,他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这宝兴局跟别的碓房不一样,除了碓房该做的买卖以外,它还代卖古玩,不过它们家的古玩可和琉璃厂的古玩大不相同。”
图善急忙问道:“有何不同之处。”
范爷道:“它们家的古玩都是吏部和理藩院老爷府上出的。”
穆松筠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范爷,您辛苦了。”
说完,便拉着图善离开了后堂,来到了前堂。
图善感到有些疑惑。
“不是,您怎么不继续问了,您都知道什么了?”
穆松筠没有回答图善的话。
“这后堂是清茶馆,没有饭食,我们在前堂吃些东西再走。有什么事儿一会儿再说。”
穆松筠让前堂的伙计去旁边的二荤馆点了两碗烂肉面,点了几个菜。
菜上齐了之后,穆松筠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叮嘱图善吃饭。
吃完了之后,二人便雇车返回了惇王府。
马车上,图善终于按捺不住了。
“三爷,刚才要咱们两吊钱的那位爷到底是谁,您都知道什么了,为什么朋大人他们要花一箱银子买那个瓷器。咱现在回惇王府的话这案子还查不查了?”
“那人叫范五,是一个落魄的汉军旗人,早年间挑缺没挑上,没了粮饷,平时在京城里夹包袱串宅门,收一些古玩字画什么的,也常跑口外。这茶馆是京中各处买卖家的聚集之地,咱们要想打听这哪家买卖家做什么生意,就得问这些买卖人。”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您就走了,这朋大人到底买这件破瓷器有什么用,还花了那么多银子。”
穆松筠叹了口气。
“刚才范五爷说了,这碓房售卖的古玩是理藩院和礼部的官老爷们家里出的。”
“这理藩院和吏部老爷们家的古玩怎么了,那就一定是真的吗,就....等等,您是说?”
图善似乎发现了什么。
穆松筠点了点头。
“不错,他们买的压根儿就不是古玩。吏部掌官员的任用,升迁,因此每到京察和大计的时候,各地的官员和京官就会争相贿赂他们。而理藩院掌管蒙古诸部、西藏、回部等藩部的王公的袭爵、旗务等,每到这些人来京年班的时候,也是理藩院的官员老爷们敲蒙古竹杠的时候。”
“也就是说朋大人他们那天拿着一箱银子去碓房压根儿就不是去买古玩,而是去向理藩院的老爷们行贿。买古玩不过是个托词而已。”
图善这才恍然大悟。
“不错,理藩院的老爷们将自家不值钱的破烂放在碓房之中代卖,而想要行贿的喀尔喀王公就会拿着银子前往碓房买,买了之后估计还会留下姓名,以求能够尽早袭爵或是奏准重大的旗务。”
此刻图善突然又发现了些疑点。
“可是三爷,照您这么说,咱们刚才去宝兴局买古玩,为何那的老板找咱们要什么文书。”
穆松筠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文书我估摸着应该是什么卖官鬻爵的凭证之类的,这种营生应该都为熟人牵线,不然碓房也不敢卖给您不是。”
图善这才明白过来。
“怪不得那个老板一听说咱们没有文书,神情变得这么诡异,还让人把咱们请出去,恐怕是担心咱们告发他们吧。”
“我估摸着这营生应是赛尚阿和土登扎布等人给朋楚多尔济牵线搭桥的。车王马上就要任乌里雅苏台将军了,他帐下有很多实缺,像参赞、领队大臣等。这喀尔喀部的诸多王公都贼着呢,我想朋大人也一定有想法,所以才会以这种方式向理藩院的老爷们行贿。”
图善仍是一脸疑惑。
“不是三爷,这些蒙古王公都贵为王爷、贝勒、台吉,怎么还在乎一个实缺。”
穆松筠冷笑一声。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