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拂过窗沿,一束刺亮的光打在略有细缝的油纸之上,好不恰当的直射进才坐立而起少年的眼眸之中。
少年用手遮了遮,感受到光芒丝丝的温度,久违的感觉,少年内心好似有所触动一般,张了张嘴,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农家的集镇每户都种有蔬菜瓜果,少年的嗅觉比常人灵敏,他闻到了花香,闻到了菜叶香气,更闻到施肥的粪便味道。
少年皱了皱眉头,依旧呼吸着,他好似很久没有感受到这奢侈的气味。
属于人间的烟火之气!
陆柏怪异的看着他,他总觉得少年的举动不似正常,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
久久片刻后,少年如回过神来一般,轻声说道。
“程头,二爷,陆左。”少年如同与众人熟识一般,每每说着名字,都与对应的人一一颔首。
众人也一一与少年做着回应,屋内的众人虽心中都充满着疑问,但到底是压在心底,没有立即说了出来。
唯独
唯独陆柏这不着边际的小子!因为这少年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唯独没有和他打招呼!
他忙不迭的说道:“你......你是不是有什么神通,江湖话本里都说有人会读心术,还有能算人命理的卦术。”
“......”少年眼神眯着缝,他斜着头看着陆柏,脑中不断浮现着一道词汇,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没有说出来。
“前些日子我是看着不太正常,那是因为我脑子浑浑噩噩,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我意识困住一般”他说着不忘敲打着脑袋。
少年接着说道:“但一路上我都能看见,听见,只是身体动不了,我也不知为何动不了。”
少年人一脸严肃,他说的很认真,一本正经的认真。
“那......陆头你也知道?”
“知道。”
“陆聪你也认得?”
“认得。”
“我半夜在陆左裤裆里放了条毛虫你也知道?”
“......”陆左满头黑线。
“我大抵是不知道。”少年思索了一阵,最终缓缓说道。
可他的眼神怎能骗过陆柏?
毛孩子做这缺德事的时候这少年明明就和陆聪近在身侧!
陆柏回想着当时的种种,恍惚间察觉到傻子那时嘴角略有弧动,似在笑!
陆柏还是不死心,他急切的走到窗前,半蹲着,自下而上望着少年,殷切的问着他最为关心的问题。
“我呢,我是谁,我在枫溪镇救过你。”陆柏满脸希冀的看着少年。
少年想也没想,对视着陆柏,一双眼睛随即像弯月一样好看,他笑着说道。
“傻子。”
“我和你拼了!”陆柏立马站起身形,满脸写满了大大的委屈,他不加思索的欲朝少年扑去。
他已做好了打算,即便打不赢也得给少年手臂上咬下一排排牙印!
就如那凉透了的廉厥一般。
可惜遂不如人愿,陆柏牙技还没来得及施展开来,便被陆左横抱着朝屋外走去。
“决一死战!放开我!放开我!”
随着陆柏那刺耳的声音渐渐远去,程巷这才站起身形,没有半点言语,双手执礼,深深的朝少年弯腰拜下。
这礼节不是离朝的朝拜,亦不是敬神求佛的跪拜,江湖儿女不与官府结交,亦不信神佛鬼怪。他这一拜,是为亡故的兄长。
这一拜,亦是为他自己。
谢这少年为他亡故的兄长报雪恨!
少年没有拒绝,因为他感受到了程巷的郑重,比性命还重!
“程头有什么想问的便尽管问吧,我能知道的我都会说的。”
少年眼若星辰,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
程巷此时也不推诿,这一路以来,以枫溪堡被屠戮再到官驿外被龙骑黑甲围堵,再至数日前被凉州杀手刺杀,这一切有太多的疑问与不解。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操纵着一切,枫溪一定存在着某种大秘密!
而这个秘密似乎好似与这少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没有任何线索表明,但程巷十分笃定!
“你是谁?”程巷直击灵魂般的问道。
少年好似知晓程巷的提问,因为这也是他自己一直困扰的问题!
他是谁?
少年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自遇见陆柏之前我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我也想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那里。这段时日我虽脑子不太灵光,可什么事情我都记得,可偏只是记得我遇见你们之后的事情。”
程巷注视着少年,他深信少年没有说谎,在他心眼之下细微的神色都能被察觉,而少年那滔天的实力也不会去作假!
“我也尝试着去想,可每次只要去回忆之前的过往,脑子就一阵阵的疼,我只是隐约的记得有很多人要杀我,我一直跑一直跑。”
少年想到此处脑子仿佛快要裂开一般,他双手抱着头,一个劲的摆动着。
“啊!”少年蜷缩着身形大声地呼喊着。
程巷看到此处,立马上前进行着安抚。他与常二爷相互对视着,均是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也无他法,此事的前因后果牵扯之大,隐秘之处极多,好在少年还活着,只要活着终有一日会有破局之路。
而那破局之时自己估摸着是等不到了,这陆氏一族的血海深仇还是交给陆氏的子弟吧。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把兄长的丧事办了,兄长也终归要入土为安。
大离朝历,成化十一年五月三十日宜安葬、祭祀、入殓、除服、破土。
这日,虽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云端之上不断在电闪雷鸣,但在集镇大门之处,便早早的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
陆迁是陆氏一族的武师头领,亦是这支陆氏族人的救命之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陆柏与一众儿郎们虽从未敬茶拜师,但老头教授武艺之时却是实打实的倾囊相授。
只得见陆迁棺椁两侧,陆柏、陆左、陆右、陆意以及程氏一族的几名青年后生披麻戴孝的伫立在一起,俱是哭喊的声嘶力竭。
而那灵柩两边的一众众老婶老汉亦是捶胸顿足,长吁短叹。
陆迁虽未与程巷阿姐没有成婚,但二人相处也仅仅只是差了一个仪式,陆迁生前对程氏一族多有帮衬,对程巷更是有着泼天的恩惠。
大陇镇本是积贫小镇,是他陆迁带领着众兄弟打开商路,从此镇民的生活才有所好转。
老头与大陇镇亦是有着恩情!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盛恩之下才让一个平民百姓有着比拟豪族士绅般殡葬的规格!
“起!”随着程巷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人群缓慢朝着君山走去。
君山,背靠大离山,面朝苍江,抬眼宽阔,大离山的走兽飞鸟俱是不曾来往侵扰,是大陇镇镇民安葬的风水宝地。
程氏一族人丁一直不兴旺,三三两两的扎堆在君山的西侧。
随着众人的行进,不一会便行至跟前。
程巷看着跟前的无字陵墓,那是他阿姐的陵墓。
阿姐生前交代过,让他不必为她撰写碑文。
她是在等着兄长,她深知兄长定然不会让她一人就此长眠。
而这一天来的好快,来的竟猝不及防,悄然无息的就这般来到近前!
程巷眼泪如泉涌般的流了下来,他的兄长他的阿姐他至亲之人一个个慢慢离了人世间。
这世间活着太累,这世间活的太难,这世间有着诸多的不公平,每个人都想好好活着,都有着数不尽的憧憬与向往,可活着真就这般难吗?
看着程巷难过的身影,众人皆是悄然退下。
他们不想打扰这份难得的宁静。
天空之中,那本欲至的雨水等了许久也没有到来,清风吹拂着程巷的脸庞,万里之上的云层此时竟透出一道光芒,照射在君山之上。
只得见远方一名少年缓缓走来,他不知从何处穿来一身不合尺寸的素服,他经过人群,顺手拉住了陆柏,走到了程巷身前缓缓说道。
“说吧。”
“说啥?”陆柏丈二摸不着头脑。
“想说啥说啥。”
“我不知道我想说啥。”
“那就想到什么说什么。”
少年缓慢的说道,似很庄重。
终归陆柏最终还是蹦出一句话来,他涨红着脸喊道。
“老头!你放心,我会活的好好的。”然后好似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
“你记着,我一定会查出幕后的真凶,为你报仇的!”
程巷看着眼前的两个活宝一阵无言,那红着的双眼此时慢慢的多了少许生色。
他好似从陆柏身上看到了兄长的身影,虽然模糊,但真的就如同出现了一般。
是啊,兄长用命换来这些儿郎的性命,这些少年不就是兄长的延续么?
兄长泉下有知一定会欣慰,一定会。
因为他所做决定他定然会觉得值得。
因为人间人情有冷暖,因为,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