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雪的前一晚上,李昌喝光了自己珍藏的美酒,上吊自尽。
宋平发现他的时候,看见了那一屋子的酒瓶子和李昌安详紧闭的双眼,还有紧紧攥在手里的一封信。
信上面条理清晰地论述了沈家是如何构陷叶驰二人杀害捕头陈彪及衙役,又提出了大胆的推测,沈家就是杀害衙役、捕头以及纵火的凶手。
宋平突然明白了曾经李昌说他自己心里雪亮的意思。
李昌用死给宋平上了最后一课,作为一个仵作,存在的意义就是还死者一个公道,不让无辜者受难,也不让杀人犯逃脱。
宋平将这封信完好的交给了太爷,他知道一旦太爷将这封信交给沈家,他也会死,但他还是那么做了,这是李昌设置的最后一道考题,一道没有人批改也不会有正确答案的考题。
轻舟镇县令齐僖坐在案牍前,李昌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封信此时正在他袖子里藏着。
齐僖颤颤巍巍地拿出来那封信,即便已经读了很多遍,但他依旧又从头读了一遍。
在信封的结尾,墨迹尤其重,写着:“天理昭然,人心自有公论。”
老太爷齐僖叹了口气,明年他就到致仕的年纪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他心里面就好像塞满了石头,压抑着上不来气。
李昌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一辈子的人了,齐僖想不明白,怎么李昌老了老了,偏偏胆子大了,敢管那些自己根本就管不了的事情了?
沈家生意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轻舟镇,齐僖甚至比沈家还要早知道,上面的大人开始对沈家的能力产生怀疑,若是沈家倒了,他必将成为弃子。
他对沈家有着复杂的感情,一种是一根绳上蚂蚱的依赖,另一种是对沈家不断施压带来的恐惧。
齐僖是官场的老狐狸了,他皱着眉头,一遍遍思索着。
“大人,沈家总管石朗到了!”师爷前来通告。
“让他进来吧。”齐僖慌忙离坐,主动迎接。
石朗已经自顾自地进来,拎了条凳子坐下。黄堰死后,他就不再是那个低眉顺眼隐藏自己的管家了。
“太爷!怎么看起来有些憔悴?”石朗问道。
齐僖慌忙解释道:“啊,昨夜没睡好。”
“听说仵作陈昌死了,怎么死的?我听说他一直身体挺硬朗的啊!”石朗端起一碗茶,发现早已经凉透了,又放在原处。
师爷看在眼里,赶忙净将旧茶换了,端上新茶。
石朗赞许地看了看他,师爷一脸笑容。
“岁数大了,死也就死了,没什么大事。”
“不对吧,我听人说是上吊死了,怎么一回事?”石朗步步紧逼。
“实不相瞒,他看见了一些不适合他看见的事情。”县太爷故意说道。
石朗的眼神瞬间凶狠起来,“什么事?关于什么的?”
“他看见了我在数钱,钱太多了嘛,也是一件麻烦事。”齐僖无奈地笑道。
石朗似乎没懂齐僖的意思,说道:“钱多不要嫌压身,沈家不就是你的摇钱树嘛!别看你现在是轻舟镇的县令,等过段时间啊,可能周边村镇的县令都得为你马首是瞻呢!”
齐僖笑道:“那真是托沈老爷的福了,石管家放心,以后啊一有风吹草动,不用你说,我自会告知沈老爷!”
石朗满意地站起身,“好,那我就不打扰了。”
石朗往外走,齐僖跟在身边相送,问道:“话说那毒废水真的没事吗?万一事情闹大,似乎也不太好收场。”
“你放心,只要咱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没事,那些老百姓啊,管他呢!俺们老爷说,这叫优胜劣汰,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好好,我放心!”齐僖笑的皱纹都撑开了,心里却骂道,这不是与虎谋皮吗?今天毒百姓,明天就毒太爷了。
石朗走出衙门的大门,齐僖靠着墙边蹲下,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没多时,石朗去而复返,一脸的不怀好意。
“李昌死前给你写了一封信?”石朗问道。
齐僖看了一眼师爷,师爷将头低下,不敢跟他对视。
“是,不过是一些琐碎的事情,也无关紧要,石管家你要看吗?”齐僖故作镇定地问道。
“算了,想来也不是什么事。咱们合作这么久了,也应该相互信任。”
“那慢走。”
齐僖目送着石朗彻底离开,心里面一阵发怵。
“邓飞,今晚是你在衙门里值班吗?”齐僖向院内喊道。
“是!”邓飞回应道。
“近来心事繁多,在家也睡不好,今晚就不回去了。你多留几个人在衙门!”
邓飞应下,自去点兵。
石朗回了沈府,将齐僖的话一五一十地讲给沈易迁听,沈易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摸了摸他那只海东青的羽毛。
“老爷,这齐僖感觉是有点不太老实,但应该还能维持下去。”
沈易迁摆摆手,说道:“他已经开始动摇了。这齐僖是塞在我和上面大人之间的一块石头,若是想干掉我,又不让自己担责任,就得拿掉齐僖,你懂我意思吗?”
石朗连连点头,“老爷,我明白!”
“那你说,这齐僖要留还是要杀?”沈易迁问道。
石朗思考了一会说道:“杀了他恐怕不太稳妥,万一换了个不太识趣的,怎么办?”
沈易迁脸上满是失望,“你终不如黄堰,若是他在,定不会如你这般说。”
石朗慌忙跪在地上,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是管家,而老爷是老爷的原因!”
沈易迁脸色稍微变得好看了些,“把齐僖这个棋子拿掉,做的干净,把证据都抹除,那些大人再想动我,就得想清楚如何证明我有罪了。尺度把握不好,就要染得一身血。”
“那万一新县令不开窍,亦或者又来个棋子,又当如何?”石朗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关系,咱们还有没稀释过的万蛛散,还有不少可以用来排放的毒废水,一点点散出去,整个郡的命脉都会掌握在我的手里,钱也会掌握在我手里,由不得他们不合作!”
沈易迁的神情越来越可怕,越来越狰狞。
“老爷英明。”
“今晚多带点人,把事情做的干净些,让齐僖在这个世界上从未来过!”
石朗应下。
在离书房不远的,叶驰隐在树荫中,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今晚,将会死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