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知道自家主子对那位裴家娘子的情分的，故而才会有此言语，但素日里善于揣测主子心意的侍从，今日却失了素日里的准头，他的话不过刚刚落地，就换来主子近乎阴鸷的一眼：“此事莫要再提，她如今入宫是为帝姬祈福，轻易不能回转。”
侍卫自然无从窥探蔺江陵心里正在百般纠结烦恼的千百种心思，但他却知道主子现下不愿意提及方才自己的提议，便索性当个鹌鹑，闭上嘴来不再多说话语，转而惦记起如今手头上另一件要紧事来：“裴姨娘那处米铺，最近有些不太平。”
方才还阴着一张脸的蔺江陵此刻终于有了些动静，他抬起脑袋看着眼前这个侍从，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那侍从低声道：“原先那米铺大量收购米面，这阵子反倒停手，又在购买木炭，此外，米铺里那位搬到城郊去居住了。”
去了城郊？
蔺江陵微微皱起眉头来：“去查查看在城郊做什么，尤其是那几个村庄，仔细盯紧，查算人口。”
“主子这是怀疑他们在屯兵？”
这侍从当即就有了猜想，蔺江陵“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这毕竟还只是一个怀疑，具体如何，要等探查过后才知道，裴家经历了那样的血雨腥风，必然不会轻易对天子和解。
忠臣却不是愚臣，这才是裴家被天子忌惮的根本所在，裴家人从始至终都不在乎那张龙椅上坐着的是谁，而在乎对方能不能让天下太平，百姓和乐。
想到这里，蔺江陵忍不住冷笑。
今上之所以要处置了裴家，大抵也是问心有愧的，如今天下虽然还太平，但赋税徭役一年重过一年，更不提边关纷争，今上尚且有心玩弄权术，不顾边关死活，自然就会害怕，有朝一日，裴家另寻明主。
可惜的是裴家手中始终没有兵权，且此番出事，裴家诸多门生故旧虽然有意施以援手，但事发突然，且裴家主事的郎君们失踪的失踪，被扣上谋反罪名的被扣上罪名，那些官员们就算伸手，也只能在暗中。
以至于他并不清楚朝堂中有哪些人在暗中帮助裴家。
“你让宫里的人看着点裴姨娘跟沈王爷。”蔺江陵低声吩咐。
侍从心道自家主子还是放不下那位姨娘，不然何须做这般姿态？
被人叮嘱要监视的裴霈与沈照此刻正在房中见面。
两人各自回各自的居所之后，沈照亲自查看过没人监视，又请蒋远致做了遮掩，当即便出面来找裴霈，此番见面，倒比上一次来得更从容：毕竟寿康帝姬此刻还在禁足，康贵妃又在脱簪请罪，没人会想到来查他们的房。
“太子那边，会有几个皇子下手，端看是谁沉不住气，若是运道好，说不住能将他们都拖下水处置。”沈照坐在裴霈对面，将自己的筹谋一一道来，“六皇子虽有贤名，但究竟是什么人品，你远远比我更清楚。”
裴霈端着半夏塞进她手心的那盏热牛乳，吹了吹表面上已经开始有些凝结的奶皮：“但六皇子为人谨慎，未必会提前下手，除非……”
她那双清亮的眼睛抬起，含笑与沈照对视，沈照一时间福至心灵：“这件事会办妥当。”
无言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转，直到有人叩门：“王爷，韩大家带着人开始搜宫，说是太子遇刺，我们家郎君让小人来知会一声。”
这就不适合再留下来了，沈照如何依依不舍，此刻也只得站起身来，与裴霈告别。
韩大家搜查到沈照与蒋远致住处时，蒋远致在前头迎接，一时间还不知沈照可否归来，只得与这位禀笔太监打周旋：“王爷昨夜与我吃酒，今日用过饭便闹头疼，这会儿说不得还在休息，大家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如稍等一等？”
他想着沈照如今身份，到底不同，说不准是能让这位大家顾及一二。
蒋远致心里头着了火，只盼自己小厮尽快将沈照领回来：今日顶缸，他倒也心甘情愿。
谁能想到，原先透出风声只查皇子府邸的韩大家，现下却又折返回来亲自搜宫！
“奴婢有一手极好的推拿功夫，往日里连官家都觉得妥帖，不妨进内为王爷推拿一二，也好略作缓解。”
但韩大家自有四两拨千斤的功夫。
这话一出口，既然是被天子夸赞过的推拿功夫，蒋远致一时间再无借口推诿，但他仍旧想垂死挣扎一二：“大家，王爷这会儿尚且未曾睡醒，只怕……”
“远致，是谁来了？”
正在韩大家冷下脸的那瞬间，沈照的声音从身后内室传来，蒋远致整个人都松了口气：“是韩大家有公务要办，殿下既然醒了，那便与我一道配合。”
紧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
沈照衣裳不整，未曾束冠，眼底还留着血丝，正儿八经是宿醉过后的姿态，韩大家那双鹰隼似的眼睛钉在沈照身上片刻，旋即笑道：“王爷到底是年轻，便是宿醉，精神头也好得很，王爷身份与那些人不同，咱家便也不多叨扰，只问王爷一句，昨儿王爷做什么去了？”
“大家客气，昨日帝姬给了一日假，便与远致在此处饮酒，在边关染的坏毛病，每日不吃些酒水，腹中便要闹饥荒，这么几日在宫中，滴酒未沾，已是熬得辛苦。”
沈照一拱手，笑呵呵的：“若是韩大家要查，尽管入内，行个方便的事情。”
“王爷光明磊落，自然是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奴婢身上还有差事，就不在此地叨扰了。”
韩大家一拱手，领着手下的小黄门跟侍卫往外走，等这群人转过影壁出门，沈照疗伤的笑容才消失殆尽。
“王爷去春喜班当台柱子也使得，好一出空城计！”蒋远致大有劫后余生之感。
他算过来回的脚程，知道沈照匆匆回来，室内必定没来得及收拾好，若是那太监当真有心搜查，未必搜不出东西，只是这位王爷艺高胆大，知晓对方也不愿太得罪，故而唱了一出空城计，生生吓跑了那禀笔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