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贵妃浑身发冷，她几乎要将口中腮肉咬出血来，却不敢在天子的面前泄露分毫怨恨：太子比寿康年长好几岁，又自幼被立为储君，受得名家大儒教导，现下倒要一个帝姬来规劝？
这全然不讲道理，但跟一个溺爱孩子的父亲，尤其是当这位父亲还是天子的时候，讲道理是没有作用的。
而康贵妃在此刻也找不到继续为寿康辩驳的理由：她不管拿出什么合情理的理由来试图劝说这位陛下，都会被对方驳斥，只有在能够讲道理的时候，辩驳才是有用的，否则就是白费口舌。
她重新跪坐回去，哪怕已经折腾的双腿麻木发痛，这位贵妃娘娘也没有再试图为自己的孩子求情，她很清楚，现在能做的，只有祈祷太子并未出事，否则就算寿康要去和亲犬戎，也少不得苦头吃，但她确信，这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等到此事了结之后，她必然要好生查查这次宴会的酒水。
太医在东宫里来来去去的走动，一盆盆清水被端进来又端出去，实则都是用来为太子降温的冷水，蔺江月当着陛下的面亲自为太子擦拭过几次身体，等到天子走后，就撩开手：“去让那些个良媛良娣来伺候殿下，素日里殿下待她们情深义重，此时殿下抱恙，我也给她们一个伏侍殿下的机会。”
蔺江月立在床前，隔着纱幔看了一眼现如今还在昏睡中的太子，她撩开帐幔略略看了一眼，便放开手：躺在床上的储君平日里总是鲜活而且端庄的，很像金线绣制的阿芙蓉花，漂亮，萎靡，透着能勾人往里赴死乃至神魂颠倒的精神气。
但是现在人安安静静躺着，倒没了那种气度。
蔺江月想到这里，忽而念起她见过的元后画像，那也是个阿芙蓉花一般的女子，妖冶且端庄，这两种冲突的气质，在画像上也体现的过分清楚，然而她见过那位元后一身素衣时的画像。
这两母子在相貌上，委实是极其相似的，但都沾之有毒。
譬如陛下，譬如自己。
未必是为着情爱，却好像逃脱不开。
她的思绪被上前来回话的宫婢打断，那婢子说，东宫的几位侍妾来了。
蔺江月倦怠地挥挥手，示意伺候在她身边跟着一道入宫的紫芝与她一道离开：既然太子并不在乎淮南王府的生死，她对于东宫如何，也只要做了本分即可，横竖太子简在帝心，只要天子庇佑之心不改，太子就算再怎么胡闹，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你找个时候回府一趟，让兄长尽快将裴家那女子带回王府，不要留在宫中惹出风波。”
蔺江月本能觉得不能将裴霈长久留在宫中：纵使借着对方的手已经让康贵妃母女栽了不小的跟头。
但她仍旧觉得不妥当，毕竟现如今裴家还落在狱中，能帮着裴家脱离困境的方法也就那些，偏生裴霈身在宫廷，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能想到法子救出裴家。
但代价必然是极大的，况且如今还有淮南王府在背后牵连。
蔺江月第一次对自己兄长将裴霈带回来这件事感到怨恨：若没有自家兄长把人带回来这件事，如今又何须为了裴家这个女子心烦？自己若是当初没有帮衬尚且还在霍家过活的裴霈，如今是不是也不必如此烦闷？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扭头再试图思考另一种可能，是没有意义的。
蔺江月只能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心里的想法尽数放下。
……
太子安安静静的仰卧在床上，此刻已经到深夜，守夜的小黄门跪坐在床边矮榻上伏着守夜，窗外已经熄灯，隔扇另侧的外间还点着灯火，小炉子上坐着热茶汤，轻微的水沸腾声从炉子里传出。
“这位小公公，且起身，下官来为太子请脉。”一位太医提着医箱轻轻拍了拍这位小黄门的肩头，笑容温和。
那小黄门揉了揉眼睛：“您是哪位大人？看您倒面生得很。”
“本家姓黄，小公公辛苦了，且去外间守着吧。”
这青琐郎应了声好，却并不往外走，而是立在床边仔细盯着那位太医探脉问诊，等太子的手被放回被褥里，这小黄门才松了口气，那太医也没多留的意思，径直迈步往隔扇那处走。
但他身影转过隔扇之后，又俯下身去。
外头水沸的动静骤然一变。
紫铜錾仙鹤云纹的豹澥钮小盖被提起，那太医伸出手：“小公公，某吃口热茶暖暖身。”
在隔扇后的小黄门脆脆应声好，太医便伸出手去探向还在滚沸的茶汤。
“大人喝茶便喝茶，怎得还要将手往内里探？”
只是那太医的指尖还未曾探到壶口，就被一只女子般白皙纤嫩的手掌抓住，这太医拱着脑袋未曾抬头，一壶还在沸腾的茶汤却被他骤然提起泼向韩大家！
那茶汤在空中袅袅散发着白雾，韩大家抬起衣袖，电光火石间将滚水尽数兜进衣袖旋落在地，但只是这一个错眼，方才那还算慈爱文弱的太医，便敏捷如林间之豹，飞掠向门口奔逃，韩大家五指成钩，鹰爪一般抓住对方衣领，嘶啦一声带出几点血珠。
“太医”吃痛，身形却未曾变化，仍旧奔向门外，方才交锋间，韩大家失了先机，此刻也挽留不得。
他盯着那人遁逃身影，神情阴冷：“去回禀皇上，派人一个个搜，再去太医院走一趟。”
他一甩手，将指尖一点残余血液摔落在地，那些鲜血迅速发紫变黑，一股难闻的腥臭味从中溢出，跟随韩大家而来的小黄门与侍卫们不敢耽搁，各自行动起来办差。
得到消息的天子未曾迟疑，当即派人，目标明确的去探查几个皇子府邸。
一时间，宫城内外，灯火通明。
而此等要紧消息，当场就被送到各处大臣桌头。
蔺江陵也在其中，送来消息的侍卫试探着开口：“可要趁着这个机会将裴姨娘接出宫中？如今康贵妃受挫，太子遇袭，若是错过这个机会，还不知要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