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帽扣得让人猝不及防，沈照更是未曾想过这位帝姬居然能这般胡搅蛮缠，他目光从寿康帝姬婀娜的肩颈上飞掠，在铜镜中与她对视：“帝姬说笑，臣不过是不愿意坏了名声而已，帝姬富有四海，自然有更好的选择，况且这差事若是不妥当，本王改日便向陛下辞行，未有不可。”
沈照终于露出獠牙：他如今是有赫赫战功在身的王爷，且这战功之及时，之硕大，全然与当年平江王府的不相似，平江王府的累累战果，在岁月中让人遗忘，纵使存在，也并不能成为佐证，而他不同，他是顶着谋逆罪名，又亲自用敌国鲜血洗刷干净的人，那些犬戎将军的鲜血尚且还夺目。
天子若是想要对他做什么，终究要顾及天下悠悠众口，而平江王府太多年没有用犬戎的血液来洗刷曾经有赫赫威名的牌匾：是以不许将军见太平。
寿康帝姬喉咙里滚出兴奋的笑声：“这样才好啊，沈王爷，但您也知道，若是当真要去找父皇回绝这件差事，本宫也不会轻易放过王爷，听闻淮南世子新晋纳的那房娇妾颇为貌美，改日倒也能召她入宫，让本宫开开眼界。”
沈照方才还冷厉的面孔瞬息之间不受控制的柔软下来，他盯着寿康帝姬，目光如鹰似隼：“她不适与帝姬相见，还请帝姬改了主意才好。”他上前一步，稍稍与寿康帝姬站近一些，“若是帝姬有什么吩咐，我自然，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四个字委实被他说出不少咬牙切齿的韵味，寿康帝姬也不在意：强扭的瓜不甜又如何，撒上蜜糖吃进嘴就是了，只要不肯付出真心思，无论如何都是甜的，她非庸人，绝不自扰。
她招招手，示意沈照上前：“王爷也是金尊玉贵的人，这样吧，帮我上胭脂，这是水红，这是品红，王爷且看看，什么胭脂与我今日的妆容相适宜。”
沈照闻着对方身上过分浓烈的蔷薇花香，眉头微微抽动，他连那些胭脂的颜色都未曾细看，便随便点了一盒：“就这个吧，至于上妆，本王着实不会，若是帝姬有所求，还请让宫中女官伏侍。”
他摆出一副全然不懂的姿态，好在寿康帝姬虽然在此事上略微疯魔了些，但到底还是顾及着自己的脸面，未曾当真让这么个未曾与女子画眉过的郎君动手，索性叫来方才去殿外唤人的女官入内。
沈照立在一侧，目光随着那女官的动作上下起落。
待到寿康帝姬梳妆罢，她又让人去请康贵妃：“去请母妃过来掌眼，看看如今要将我送去犬戎出嫁的郎君，她满意不满意，也免得母妃日夜忧心，只怕我在半途就教犬戎的狼崽子夺走性命，但如今有王爷在侧，她也不必担心了。”
沈照一路追查，自然也知道康贵妃与裴霈那些事，难免对这对母女都不大待见，且他不常见康贵妃，对这位康贵妃也毫无兴趣，便略微一拱手，挑了个不远也不近的位置站好：这样能避免被寿康帝姬挑毛病，自然也能避开与康贵妃有过多接触。
寿康帝姬不以为意。
她如今要出嫁犬戎，明面上便是这后宫中最为受宠的帝姬，就连宫殿选的都是离康贵妃与天子宫殿较近的这一处，这一对天家夫妻仿佛格外喜爱这个女儿，但天子若是真的十分喜爱，在明明还有其他帝姬可做替代的情况下，又怎么会选择将寿康帝姬嫁出去呢？
沈照看着不过盏茶时间就已经坐在寿康帝姬面前嘘寒问暖的康贵妃，心头另有思绪，这已经步入中年的女子，仍旧有窈窕如少女的侧影，但这侧影，却无端令他颇觉熟悉，且这种熟悉感无从找起，仿佛只是一场胡思乱想。
但好在康贵妃仿佛并没有与寿康帝姬一起胡闹的心思，她甚至近乎主动般无视了立在一侧的沈照，等到寿康帝姬主动提起沈照时，她竟干脆让沈照退出宫殿。
这全然是意料之外的变化，但沈照很是乐意看见，便微微一拱手，从此地内寝推了出去。
“母妃这是做什么，难道女儿要出嫁了就不能随心所欲些？再怎么是个王爷，说到底也只是父皇养着的一条狗，怕他做什么？就算这人明知道父皇做了些什么，他不还是要乖乖报效父皇？”
沈照前脚刚走，后脚寿康帝姬就甩起脸色，显得对沈照颇为不舍一般，康贵妃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心性，无非是觉得如今马上就要出嫁犬戎，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便索性恣意忘情些。
“你稍安勿躁，原先母妃就说过，不会轻易把你送到犬戎去，只不过当时恰巧碰上裴家那档子事情，原本帮你找好的替身没法用，但如今既然那小女子不知死活的回来了，自然也就没什么不能做的。”康贵妃握着寿康帝姬的手，语重心长，“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唯独一件事，性子委实太急躁了些。”
寿康帝姬闻言，到底不好对着自己的生母呛声，她撇了撇嘴唇，原本犹如冰凌中冻结的梅花般的面孔骤然软和下来：“但是父皇定下的事情，总归是不好抗旨的，况且……”
她短促地咬了一下嘴唇，神情略有为难：“如今父皇身边隐有新欢，怕是察觉到了什么，母妃，你要小心。”
康贵妃那张向来雍容华贵的面孔上露出隐约讥讽的冷意，她本就是极美的女子，已然临近四十的岁月未曾损害她的面孔，反而增添不少年轻女子绝不会轻易拥有的风韵：“你父皇能如何，现下那些女子年轻鲜嫩，而他如今垂垂老矣，图个新鲜，新鲜劲过去，只会更深刻的意识到自己跟那些年轻郎君们的差距，日复一日，他自然会回来的。”
“况且你父皇能将我抬为贵妃，也是花了大功夫、大代价，这么多年风雨同舟的夫妻情分，并不是区区几个年轻女子就能抹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