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荣氏不愿解签,但此时此刻清醒过来,又察觉自己此行颇有做贼心虚之态,但事已至此,再难转圜,且若是裴霈执意解签,自己说要阻拦也是困难,而签文一旦出现在自己这位小姑子面前,以她的聪慧灵秀,如何能猜不出自己所思所想?
荣氏愈发笃定不能将签文给予,只是静待裴霈反应,若是自己这位小姑子铁了心要伸手来解签,自己也决不能将签文交出:只要未曾有真凭实据,便是她怀疑又能如何?自家未曾承认,且不过是些揣测罢了!纵使眼前人真有借淮南王府施压的本事,自己身后也还有圣人。
然而裴霈只是盯着自己这位嫂嫂看了片刻,旋即便侧过脑袋:“既然嫂嫂不愿意提及伤心事,我也不能勉强,净业寺素斋闻名,嫂嫂今日与我一道去尝尝,如今身不由己,也不知像这般悠闲自在的时候,还能有几回。”
荣氏不觉松了口气:既然自己这位小姑子没有执意去看签文的意思,自己也能松一口气,免得让对方看出什么不对,日后倒来寻自己的麻烦才是。
两人携手走出宝殿,裴霈回头看了眼拈花微笑的佛陀金身,微微抿了抿嘴唇,扭头离去。
荣氏与裴霈一道用饭,心却始终未曾放下,见得裴霈挟一筷菜,她才谨慎动筷,至于裴霈绝不下手的,她又不曾沾唇,但两人你来我往夹菜,到底有所延迟,是以一顿饭吃到菜肴发凉,两人才顿住筷子,好在此地素斋并不油腻,那些菜肴凉透也未曾过分影响口感。
“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早些回去,以免出什么差错。”荣氏站起身来有意离开,眼前却骤然一阵眩晕,她惊诧张口,在逐渐浓郁的黑暗里看向端坐如莲台菩萨的裴霈,“你……你不是……”
裴霈盯着软倒在地的荣氏,又看了眼立在一侧面露惊恐的荣氏丫鬟:“青鹄,料理干净。”
她强撑着撂下这句话,身子也不可避免的向后软倒,好在青燕与青鹄眼疾手快,当即接住了自家姑娘,而伏侍荣氏那丫鬟见似乎有机可乘,当即拔腿狂奔,毫不顾忌的就要呼救出声。
青鹄手指扣着竹筷,猛然扬手,那丫鬟还未出口的呼唤就彻底断绝,她捂着被竹筷穿透的脖颈,双眼睁大软倒在地,而青鹄只是扫了眼,便带着裴霈与荣氏一道离开。
至于现场,她相信自己的妹妹会处理干净。
不多时,马车从净业寺门口缓缓离去,行向淮南王府,片刻后,又有一架小轿,从净业寺侧门,飞也似的离开。
净业寺仍旧安静,香火缭绕中,菩萨佛陀慈眉善目,垂怜众生。
……
荣氏清醒时,四周一片黑暗,她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伸手不见五指的所在,听觉与嗅觉格外敏锐,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刺激着她的神经。
自己这是在哪里?裴霈人呢?难不成她还真能借着淮南王府的权势对自己下手?不可能的,如今她不过是一个妾侍,如此胆大妄为,不怕彻底失了淮南王世子的宠爱吗?
荣氏在心底不住安抚自己,却也难以控制的恐惧起来,人对待未知总是畏惧,她也不能避免。
“裴大奶奶醒了啊?”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骇得荣氏亡魂皆冒:并非因这声音出现的突然,而是因为对方对自己的称呼乃是裴大奶奶,而非如今常有的荣大姑娘。
“……不知阁下是谁?为何绑我?难不成与裴家有仇?”荣氏小心翼翼做着试探。
但换来的只有对方一声近乎讥讽的轻笑:“裴大奶奶何必明知故问,你既然是裴娘子送来的人,自然是裴娘子疑心你与裴家灾祸有关,嘱咐我要好生撬开您的嘴,以免裴江裴大郎君在地下死不瞑目,要知当初成亲,你们二人也算鹣鲽情深,如今裴大郎君生死不知,你合该下去殉他。”
“不!凭什么!”荣氏瞬间挣扎起来,只是她被麻绳绑的紧,无论如何也难以挣脱,唯有钝痛加身,她咬紧牙关,却始终不肯透露些许真相,“我与郎君情深,如今苟活,亦是郎君意愿,况且当初裴家祸事,本就是圣人所为,又与我何干,如今郎君生死未卜,我亦是心痛……”
“大奶奶好生厉害的演技。”藏身黑暗中的男人轻轻鼓掌,皮肉拍击声在狭窄的室内回荡,“只可惜我有证据在手,大奶奶再如何巧舌如簧,也是骗不过我的,且大奶奶如此嘴硬,看来我也得拿出些看家本事才行。”
荣氏还待辩解什么,被展开捆绑的手腕便猛然被划开,痛楚过后,乃是淅淅沥沥的水流声,血腥气在瞬间变得浓郁之极,荣氏也在这一瞬1惊恐无比:“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让大奶奶听听自己被放血的声音,这水流声何时终止,大奶奶便何时能见上大郎君一面。”
审问荣氏的人仿佛全然不担心错杀无辜,甚至在荣氏另一只手腕上也划了一刀:“大奶奶安心等着就是,这等死法也不算如何痛苦,日后大奶奶在九泉之下见得大郎君,必然面目如旧,待到您去世,小人一定为您灌注水银,以保尸首不坏。”
他语调轻柔缓慢,仿佛正在言说的不是什么可怖之事,而是在为心上人闺中画眉,挑选粉黛。
这种云淡风轻的姿态与逐渐急促的滴答声糅合,空气中格外浓郁的血腥味助长之下,在荣氏心里迅速催生出名为恐惧的梦魇,她此刻虽然看不见人,但眼前却不停闪过这么多日来所做噩梦:那是裴江,那是以各种方式惨死的裴江。
此时此刻,那些血肉模糊,颇为狰狞的脸都看着她,它们嘴唇开合,未曾发出声音,却在荣氏心底炸响一句话。
“你为何害我!”
这一声真真切切,语调声音都熟悉,荣氏心底那根紧绷琴弦终于绷断,她哭嚎而出:“不是我要害你!是我为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