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宝虽然昏昏沉沉,却也能听得出裴大夫人言语里的冷意,他此刻并未被麻绳捆着,故而连滚带爬扑倒在裴大夫人脚边:“夫人!小的有证据!能证明表姑奶奶,哦不!誉王府那个宋姨娘要害咱们!求夫人饶了我!”
裴大夫人顿住脚步,目光重新垂落在像一条死狗一般的王进宝身上:“你若是当真能拿出证据,我自然会放过你。”
裴霈转了视线,看向裴大夫人,却见裴大夫人脸上冷意未减。
若是自家婶婶真要放过这个害虫,她也要找机会杀了他才是。
倘若像这样也能戴罪立功,那死去的徐嬷嬷她们又算什么?何况她本就不是什么善人。
没有必定要遵守这种承诺的念头。
王进宝眼睛已经一片血色模糊,压根就看不清两个女主子脸上的表情,只是自发觉得有了一些生机,忙不迭开口:“东西、东西就藏在小人账本那封皮的夹层里!姑娘当即去拆了看,就能找到那宋姨娘用帕子绣的信……”
裴霈侧过头使了个眼色给青燕,不多时,青燕就当真从那账本里头翻检出一张帕子来,裴霈当即拆边,细细对过针脚。
宋蓁学的是苏绣,她也是,但宋蓁收针时力道偏大,总有几处绷紧,且最后收针系的绳结也不相同。
这都要多谢宋蓁当初非觍着脸来同她交好,她才能了解这些。
裴霈正打算扭头将此事告知裴大夫人。
却见一蓬血花肆无忌惮的飞旋而起。
是裴大夫人握着一柄剑,将王进宝一剑穿心。
她侧过头看着裴霈,眼角还有新鲜的血,却好似最好的花黄:“过几日等事情定下来,你就去跟着青燕学些自保的本事。”裴大夫人自取了帕子擦拭脸颊,又将剑锋擦净,轻飘飘将手帕丢到王进宝脸上,“日后有什么事,不要总指望着她们,虽然你这年纪也学不来什么高深武功,但到底要有自保之力。”
裴霈从未如此刻般这样清晰的认知到自家婶婶是将门虎女的事实,她立在满地的猩红里,笑得眉眼轻快,如一枝才开的纯白梨花:“是。”
……
裴圭玉与裴江再次入宫,看着被天子丢在他们面前的所谓赃物,两父子都“诚惶诚恐”地俯下身去,但又不约而同地微微扯动唇角:裴家人尊生民,对皇权,委实不是太有诚惶诚恐的心肠。
天子自然看不见这对父子的表情:历朝历代,裴家都是那个纯臣。
“此事做不得假,况且这些东西又个个都有你裴家的徽印,加之又是杜卿亲自带人搜出……”
他口中的杜卿,便是杜妗的父亲,当今大理寺卿,寒门出身,出了名的耿介与硬骨头,朝内朝外都无人敢说他一句弄虚作假。
裴圭玉也不作抗辩,只俯下身:“此事臣虽自认清白,但物件到底出在臣府中,臣与犬子,愿自辞官,领着族人归去江阴。”
只要他带着自己的夫人跟族人回到江阴,那么自己的岳丈也就不必再滞留京都,到时候这位天子想要做什么,都鞭长莫及,况且如今帝京风云变化,便是他,一时间也看不出除了天子之外,还有哪位女眷如此费心来对付裴家。
会下手去绑了霈娘来以此对付裴家的手段太过阴柔,不是这位帝王能想出来的办法。
是太后?
亦或者是皇后娘娘?
裴圭玉抵着脑袋,等待着这位帝王最后的处置。
“之前你既然献计,正巧如今战事胶着,不如就由你去阵前,配合陈将军,若是能顺利击退犬戎,此事也可既往不咎。”
天子缓缓开口,目光紧紧盯着裴圭玉。
弄来的这些东西真要说是什么能将裴家直接打得万劫不复的物件,也全然没有。
但裴圭玉去了边关,是否还能活着回来,那未可知。
甚至多半是回不来的。
裴圭玉早有所料:从他将那份对策献上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回事。
“臣领旨。”
至于能不能活着回来,自然是要看他的本事。
天子轻拿轻放的让伺候在身边的禀笔太监都有些暗自讶异,但转而想到边关苦寒与自己伺候的这位帝王何等心性。
这位从小黄门一路爬上来的大太监,送裴家父子离开宫门的时候,眼神不免带上些怜悯与嘲讽。
只是裴家父子全然当没看见。
这位大太监揣着手回了自己的屋子,只是才进去,就被里头一个艳光四射的丽人所震慑,他脑袋当即就不大敢抬,俯下身去老老实实口称姑姑:“姑姑前来,可是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这位丽人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被凤仙花仔细染过的指甲,语调却亲热的很:“听闻今日陛下处置了裴家父子,娘娘对这事儿上心,思来想去,也只有您老人家的消息最灵通,至于姑姑两个字,从您嘴里说出来,那我可真是担待不起了。”
“陛下仁善,只是打发了裴大人去边关与陈将军一道对付犬戎,至于小裴大人,则是暂时革职查看。”
宫装丽人拨弄指甲的动作微微顿住,起身从腰间解下一袋子金瓜子,诚心实意递了过去,只是连指尖都不肯让这位大太监碰到一丝半点:“您为陛下办差也辛苦,这是娘娘的一点心意,您姑且受着。”
这位姓黄的大太监也不敢有所怨言,老老实实将这位姑姑送出门去。
等到这位丽人走得远了,黄太监才啐出一口唾沫,满脸鄙夷地抹了抹嘴。
……
“娘娘。奴婢去问过那阉人了,陛下心慈,却没要了裴家父子的性命。”
方才在黄太监跟前还颇为盛气凌人的女子,如今在这位康贵妃面前,也失了几分颜色,甚至显得黯淡无光起来,满头珠翠的康贵妃正抱着怀里一只狸奴逗着玩,满头珠翠都教那张脸压下不少光彩,听自己贴身伺候的宫女如此讲,她脸上笑容还更深些:“陛下是做天子的,对臣工自然宽容,只是本宫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
“寻人去想法子,在路上将那裴家的家主处置了。”康贵妃抹着丹蔻的指尖抚了抚猫儿尾巴,“连带裴家余下能主事的也处理干净,好生将那小孤女送回霍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