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与半夏将那两个婆子提到院子里,半夏先吩咐忍冬与一众小丫鬟盯着这两个婆子,才自行去寻裴霈说了今日的事,裴霈听得同春枝有关,放下手中笔示意半夏帮她净手:“春枝来插手这件事?”
春枝与荣氏几乎形影不离,既然春枝知道这件事,那就意味着荣氏也必定知道了这件事,但尽管如此,荣氏还是纵容春枝走了这一趟。
裴霈对荣氏并无多少失望,却难免为自己那位大哥哥担忧,只是事已至此,她也拦不下荣氏。
“先去把那来婆子叫来。”
她轻声吩咐道。
半夏当即叫屋子里伺候着的一个小丫鬟去唤忍冬。
不多时,忍冬便领着来婆子进屋,裴霈先夸了忍冬几句,才转头看向来婆子:“那日绣品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是针线房里的老人,便是有什么口角,轻易也不会弄坏了府中物件才是。”
来婆子俯了俯身:“老奴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便是那夏婆子,素日虽好吃懒做,但对府中的物件却也谨慎得很,那日不晓得她中什么邪,非要同老奴拉拉扯扯,且那日也是她自个儿突然仗着素日在王进宝媳妇跟前有几分体面,非要吃吃浓茶,平日里她却最爱故作身份,只肯吃些淡茶汤。”
裴霈拧了眉头:原本只是想借着问询来婆子那日针线房的事掩耳盗铃,好教旁人以为王进宝媳妇出事当真是因为针线房的差事出差错。
但如今她一听来婆子这番话,反倒咂摸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那绣品如今可还留着?按府中规矩,这等毁了的物件,若是还能清洗干净,便暂且送到浣衣房里头清理,然后再做打算。”
“那您得去问浣衣房的那些老姐姐们,这些事咱们一概不管的,况且那日坏了事,也不见东西再送回来。”
来婆子直摇头。
裴霈听得却心底发沉:如果说之前对这绣品一事还有疑虑,如今她便几乎能肯定,这绣品必然有问题。
只是事发至今时间不算太短,若真要做什么,恐怕也早都做完了。
裴霈状作无事,又问了来婆子几句话,便让半夏拿了两吊钱给来婆子,来婆子不肯收,直说自己有错,不能受主子的恩赏,半夏便道:“这事儿原本早就该弄完,今日姑娘劳动您老人家来,委实是麻烦了您,这点钱您且拿去买些糖,便是自个儿不吃,给红袖姐姐甜甜嘴也好。”
红袖便是来婆子独生女。
提到这个女孩,来婆子的表情也柔和不少:“那老奴就替红袖谢过姑娘。”
这一点子钱虽然不多,但给自家女孩弄一盒新胭脂,却正好。
来婆子谢过恩离开,半夏当即就让忍冬将夏婆子叫进屋内。
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这夏婆子入屋叩头请过安,额头便死死贴着地面,半点都不敢抬起来。
裴霈看着竟觉得有些好笑,只是生生忍着,故作不知夏婆子这番举动,讶异道:“好端端的,您这是做什么?今日让您来,不过是短短的问个话罢了。”
“老奴有罪。”夏婆子瓮声瓮气,“那日吃茶,是春枝姑娘送消息来,给了婆子半两银子,说若是婆子办成了这事,拉那来婆子下水,她家红袖必然要被这老娘连累,到时我家便能娶了红袖做媳妇。”
这事居然也有春枝的掺和。
裴霈与半夏顿时一眼。
“那她可还有让你做别的事没有?你老实说来,这事儿也就轻飘飘地揭过了。”
夏婆子听得裴霈这样说,当即竹筒倒豆子般将春枝如何如何嘱咐她,又如何如何教她糊弄人,一五一十都说与裴霈听。
在窗槅投进屋内的光影里,裴霈安静倾听着,她面上的笑容寸寸消失,到了最后,她坐在玫瑰圈椅上,宛若一尊玉石的雕像。
……
青鹄压着春妮的脖颈,跟着本名叫林世康的猎户小心翼翼的在树林里穿梭,因两人都是行走山林间的行家里手,原本需要半个时辰的路途,仅仅用了一刻钟便结束。
林世康从自家院子后门把青鹄带进屋子里,指着他今天刚用过放在床头的金疮药:“你用完药就走,不要害了村子上的人。”
青鹄没吭声,将春妮靠在林世康床上。
见她动作轻柔且小心,林世康的表情也和缓不少。
他转过身去打算避嫌,谁知青鹄却叫住他。
“昨夜你是故意拿剑的,这金疮药分量不对。”
他扭过脸跟青鹄对视,不知怎得,在那双冷淡平静如林中静湖的眼睛注视下,被看破了心事的他竟有些脸红:“你也没范什么事,加上山上那群假道士害人不少,庄子里的佃户大都讨厌他们。”
青鹄“嗯”了一声,没多说话,只是转过身开始给自己上药,她半点避讳的意思也无,布满旧伤疤的纤细脊背就这样裸露在林世康视线里。
林世康怔在原地,那些伤疤交错纵横,将原本美玉无瑕般的身躯破坏成全然可怖的模样。
对着这一副躯体,他下意识扭开视线。
身体因惊愕而微微震颤。
窸窸窣窣的响声过后,就是窗槅被推开的动静。
林世康扭头去看,在榻上上药的女子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两吊铜钱安安静静用红绳串着躺在那里。
他盯着铜钱看了片刻,上前将红绳解下绑在自己腕子上,而那些铜钱被他收进陶罐里。
紧接着,他叫醒了春妮。
而此刻已然远去的青鹄找了一处静水,用泥土暂时将自己的面孔涂抹遮掩。
王家的事情还未查清,她若是就这般回去,姑娘恐怕要失望。
青鹄抬起眼略微辨明方向,找了个田垄跳入其中。
再上来时,她头上已然插了一根麦草。
想混进王家当女使,最少要个三四年才能成为贴身丫鬟,与其如此,她倒不如想法子将自己卖进花楼。
有这么一身伤疤,烟花柳巷的妈妈们不会让她接客。
但是……
青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