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来的缺德人,好端端的在咱们家墙根弄了这样大一团泥巴。”
盛献容舅父打累后又吃了些酒,此刻袒胸露腹跑来墙根放水,这时已月上中梢,他醉眼惺忪,扶着墙根看了眼墙角处两团污泥,咒骂一声便要解开裤腰带。
“舅父。”
盛献容的声音从后头冒出来,激得这老流氓一个哆嗦,他转过脑袋去,看见盛献容换了身衣裳立在身后,他搓搓手凑上前:“你今日怎么不在东宫当差,倒来了此处?”
“我来看看您,舅母人呢?”盛献容微微一笑,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这位舅父,“我在外头另外置办了大宅子,来接您去看看。”
盛献容舅父笑得愈发快活:“你舅母昨夜喝多了酒,踩空楼梯,这会儿摔得鼻青脸肿的在休息,我跟你表弟去看就成,你提着什么?是银子?”
他注意到盛献容背后一线银光,觍着脸凑近,只是黄汤灌多,看不分明,只得再往前凑些。
“我拿出来给您看,您悠着点别伤着腰。”
盛献容抖抖手腕,手中寒芒乍现!
“呃!”
盛献容舅父发出短暂的一声惨呼,紧接着轰然倒地,他那身白花花的肥肉逶迤在地。
就像被宰杀的肥猪。
盛献容面无表情,将剑锋上的血液抖干净,他扫了一眼自己为了遮盖脚印而糊上的两团污泥,闭了闭眼睛,脑袋里全是白日所见所闻。
他觉得心头空落,仿佛被人剜出一块。
早已麻木,便也不觉得如何疼痛了。
……
荣氏实在拎不清,裴霈索性撩开手不再管她,转而一心誊抄佛经,如此一来,不出三日,那些裴大夫人派漱玉送来的经书就已然誊抄完毕。
盯着桌面上垒起的经书,再看了眼乖巧坐在下首的侄女,裴大夫人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拘着自己这个侄女了。
“你且顽去,只是不许私下再有什么念头,此外,因佛经一事,你今年还未去族学拜会先生,今日须得先去族学。”
裴大夫人叮嘱裴霈几句,便放了裴霈主仆外出。
裴霈依言先往族学去,此刻为时尚早,族学尚未开堂,她便先入内拜会女师请安,女师素来爱重这小学生,见她除服后姿容昳丽,不免合掌笑道:“有女如此,裴家门槛迟早便要踏破,自今日起,你在我处的日子愈发短了。”
“先生惯会说笑。”裴霈故作羞涩低下头去,又问道,“这阵子妗姐姐同阿姣可还好么?”
女师笑容顿收,叹息道:“陈家的女郎倒还好,只是杜家姑娘,听闻缠绵病榻许久,总也不见好。”
“今日本该按你家婶婶的意思好生考你一考。”女师见得裴霈忧容,说道,“但你们三人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如今你又得知杜家女郎病重,恐怕心思也不在此处,今日姑且给你一日假,你且去探探她。”
裴霈正为杜妗揪心,女师此言便若久旱甘霖,喜得裴霈不住致谢,女师见不得她如此娇态,早端不住笑,打发道:“你少仗着这好皮囊撒娇耍痴,无非是欺旁人再如何铁石心肠也难对你狠下心,且去吧,明日我必然要好生考究一二。”
拜别女师,裴霈便带着半夏乘车往杜家去,她顾不上观察杜家庭院,匆匆便跟着引路女使走进杜妗闺房,等看清卧在床上的杜妗那骨瘦如柴、眼窝深陷的模样,裴霈一时竟不敢出声。
她怕自己惊扰了杜妗难得的熟睡。
但未过片刻,杜妗便痛吟出声,紧接着便悠悠转醒,她嗓音微哑:“香叶,端水来。”
屋内伺候着的女使连忙去伏侍自家姑娘,杜妗吃下一盏温水,才看见立在她床前的裴霈,言语尚未出口,眼泪却已顺着瘦削面颊滚滚而落。
“妗姐姐!你怎病的这样厉害。”
裴霈快步上前,一把捉住杜妗的手,便察觉到杜妗手掌冰冷黏腻,又见杜妗平日里总是笑意温和的眼此刻透着哀婉与疲惫,不由担忧至极。
杜妗望着裴霈,见她除服后如此康健美丽,脸上也焕发出些许快活的光彩来:“你如今可大不相同了,今日怎么得空来看我?”
裴霈将来龙去脉说罢,又问:“你吃的是什么药?又如何病?怎病了这样久?”
杜妗低下头去沉默不语,脸上泛起苦笑:她这是心病,明知自己好友深陷漩涡却不能相助的愧怍。
裴霈见她如此,还当她是病重疲乏:“你若是没精力同我闲谈,便好生歇息,如今我家婶婶天南地北由着我走动,我总是能来看你的。”
她如此挂怀,倒令杜妗愈发愧怍,犹豫片刻后,将丫鬟挥退,房中只留她与裴霈。
此刻,她才将自己父亲所言与那日所知娓娓道来:“……我实在是、实在是没脸见你,分明知晓你日子过得难,却不能帮你什么。”
“你为着这个,竟将自己磋磨成这样?”裴霈睁大双眼,又愧又痛,“那日也是我不好,本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本就是我待你不诚,还想着利用你来使动伯父,你却为我如此!”
裴霈一时间也被杜妗这诚挚而热烈的情意所感动,从未有过的情感在她胸腔里涌荡,她不觉将杜妗的手用力握紧:“你不要为此伤怀,你我相交便是姊妹,本是我对不住姐姐,别有用心,便是探病,我也来的这样迟!”
“况且为着我那点坏心,却连累姐姐如此病痛,我实在问心有愧……”
她一想到杜妗缠绵病榻这些时日所承受的苦痛,再念及在霍家时杜妗与陈姣的回护,便生出无边愧疚:“况且如今、如今我已有法子处置了那人,姐姐不必再为此烦忧!”
杜妗本就是心病,如今听得裴霈如此说,心头郁结倒去大半,她殷切问道:“你说的话可当真么?”
“姐姐若是不信,改日问问婉娘便知,此事……此事是我们私下筹谋……”
裴霈说破,将王婉所参也说开,杜妗脸上病气褪去大半,笑道:“你们当真是有主意,瞒着我做下这样大的事,只是日后还需多小心,不可再如此不谨慎,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家婶婶可怎么办呢。”
她那双曾经哀婉凄切的眼睛,此刻又以温柔而坚定的眼神注视着裴霈。
裴霈不由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