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太太带着霍三太太凑近裴家众人,望着裴霈,亲亲热热道:“霈姐儿出孝后愈发标致,这是你家三舅母,你们原先没见过,如今来认认亲。”
大庭广众之下,诸多目光都在此刻汇聚在裴霈身上,裴霈望了一眼那位不像霍家人的三舅母一眼:“霈娘给三舅母问安,今日头一回见,礼数有缺,还请三舅母饶恕则个。”
霍三太太的目光始终温和而平静,她冲着裴霈柔和一笑,紧接着从身后跟随的丫鬟手里取出一只香囊递过去:“我跟你三舅常年在外,也没什么好东西,一点心意,你暂且收下。”
裴霈示意青鹄接了过来,便陪着霍家一老一少两位女眷貌似和睦的寒暄片刻。
“霈姐儿,仁寿宫来接了。”
裴大夫人恰到好处打断霍家与裴霈的沟通,霍老太太不情不愿住了口:谁让裴家是仁寿宫亲自派人来请的?
“果然是个好孩子。”
仁寿宫内,太后仍旧是不冷不热,夸奖的语气里也听不出多少情绪,裴霈乖巧同裴大夫人行礼问安,转而太后又问:“既然从哀家这里求了自行择婿的旨意,如今可有合眼缘的?”
“康贵妃膝下的灵邱帝姬比你家霈姐儿不过小了一岁,如今都已定下婚事,她那只比你侄女大一岁的姊姊寿康,再过两年也要出嫁,寿康虽是和亲,但到底是定下婚事的。”
裴大夫人只笑:“一家有女百家求,况且霈姐儿年纪也不算大,前十几年,母亲同我都未曾好生照看她,如今自然是想多留上一留,若实在不行,母亲家中还有几位很是不错的娘家孙辈,配这丫头却也够了。”
太后的目光一瞬不停地落在裴霈身上,似乎投以极大的兴趣,裴霈有些不适,毕竟这位太后娘娘看自己素来与看草木无疑。
倘若草木被人长期注意着,就要担心性命了。
裴霈对裴家人之外的所有人仍旧警惕心极强,她将脑袋埋得更低。
“犯不着麻烦你家婆母,前些日子邱氏进宫求了哀家一道,虽有懿旨,但哀家想着,不过是让两个小辈互相接触,倒也不算什么。”太后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势,“裴家的丫头,你可怨哀家,觉得哀家出尔反尔?”
裴霈的手在袖口里攥紧,露出全然诚挚的笑容:“一切全凭太后娘娘安排。”
没什么好怨怼的,邱家能请动太后是邱家的本事,她没法反抗也是她自己本事不够。
不过邱家既然还贼心不死,当然也怨不得自己驱虎吞狼,让邱家也尝尝惹火上身的滋味。
太后的目光里终于露出满意神情,她浑然不管坐在身侧已然面色有些不大好看的裴大夫人,当即让伺候着的老尚宫将两人送出仁寿宫。
裴大夫人在玉阶下略微凝望藏在阴影里、见不得真容的仁寿宫。
而裴霈也随之远望,只一眼,她的脑海里就精准捕捉到瞬息灵光:这仁寿宫是野兽的口。
而野兽,是不会有真情的。
或许对于太后来说,曾经抚育过武王的情分早就随着当今圣上登基那日彻底消弭。
再多的情意,也未必抵得上荣华半两。
裴霈收回视线,轻声道:“婶婶,要开宴了。”
裴大夫人转过目光:“走吧,邱家既然这般想求取你,也得出一出血才是,古往今来,要求取别家掌上明珠的,哪有轻易?”
两人相携坐上轿辇,往长乐殿去,还未走出几步,又被旁人叫住。
“裴家婶婶,许久未见,如今身子可还安泰?”
来者是谁家郎君?
裴霈脑海里迅速将这声音与在裴家所了解到的男子对应,却寻不出正解,裴大夫人低声提醒一句:“是六殿下。”紧接着便打起珠帘,裴霈自发垂首,以团扇掩面,只听得裴大夫人问道,“今年城外的雪棚可还好?看你这姿态,可是要去给兰妃请安?”
“才从城外来,棚子有些用旧了,敦促工部几个员外郎派人去修,如今正要去见母妃,婶婶今日可是带着霈娘子来赴宴?”
六皇子的脸凑近些,也就同裴霈目光瞬息相接。
只这一瞬。
裴霈便轻微颤栗起来:那是遇见同类的兴奋。
六皇子的眼对她而言何等相似。
那是她在霍家时,每每揽镜自照,都能看见的一双无情眼。
在此刻,裴霈突然怀疑起来,王妗做的手脚,眼前这位皇子殿下当真不知?
与此同时,六皇子的视线也在裴霈身上转过一圈,又很快收回视线:仙姿佚貌似的人,偏又一副玻璃心肠。
他们两个隐晦的眼神沟通并未引起裴大夫人的注意,六皇子又与这位婶婶交谈片刻,才无意道:“听闻霈娘子同婉娘有些旧情在,我还没认真谢过霈娘子,明年开春时我要开牙建府,到时还请婶婶赏脸,与霈娘子一道来,我也好当面同霈娘子致谢。”
裴大夫人不疑有他,当即应得痛快。
裴霈这才从团扇后抬起面孔来,冲着六皇子微微一笑。
……
“霈娘子,今年十五灯会,你可愿同我一道去?”
宫宴结束,在裴霈与裴大夫人临要登车离去的时候,邱敬脚步匆忙如飞,立在裴霈面前,裴霈仰头就能看见他因不善饮酒而微微润湿的眼睛。
好生赤诚无垢,总叫她想起幼年时养的一只小犬。
裴霈没犹豫,露出一个温柔而亲近的笑容,她在宴上也饮酒,此刻脸若胭脂,酒容红嫩,邱敬在漫天的烟火里就只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与眼前人答应的言语。
“邱七哥哥邀约,我很是欢喜。”
在此一瞬,邱敬幸福的天旋地转。
而裴霈只是垂眼盖去眼底的冷漠,又俯了俯身,同裴大夫人一道登车离去。
等梳洗将寝,她又叫来绛云。
“今日在宴席上你可看见了?郭将军与他家夫人,可谓鹣鲽情深,倘若你真要走下去,日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裴霈提醒绛云一句,当然她知道,绛云心性如此,绝无轻易放弃的可能。
她只是要与绛云撇清关系,一朝东窗事发,她仍旧清白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