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裴大夫人与裴老夫人说了什么，裴霈听得并不明晰，只是浑浑噩噩跟着裴大夫人一道离去，她还病着，虽要静养，却也不能整日闷在屋子里，索性半夏便打发着青鹄等丫鬟挪了条美人榻并圆凳出来，伺候裴霈落座赏花。
裴霈一概不声响，只是提线木偶般落座，半夏还当她是未曾休息好，倦怠的厉害，就先留下青鹄青燕两姐妹伺候着，她自去大厨房催一道醒神的汤饮来。
青鹄颇为担心的看着自己木愣愣的主子，心底又叹又喜：如此看来世子不是单相思，但姑娘心性与旁人不同，如今动了情丝，日后要善终却难，只盼万不要落得个两败俱伤才好。
她一心担忧，青燕却是个闲不住的，一双眼滴溜溜来回转，倏尔望见裴霈身后窗槅，笑道：“昨夜雨水好大，积在这木头上，竟也凝聚出两团深色来。”
这话拉动青鹄视线，她目光也随之落定，凝视片刻后，凑近裴霈低声道：“姑娘，您看，这分明是世子的……”
裴霈两只琉璃珠般的乌黑眼仁在此刻又骤然活了过来，她转过身，也看着那窗槅痕迹，许久后，脸上才浮现出似喜似嗔的表情来，她抬手用帕子捂住脸，嗓音沉闷：“如今青雀坊毁了，你们可还能联系上他？”
两姐妹对视一眼，青燕眼里满是遮不住的快活，抢嘴道：“自然是还能，只是如今我们伺候的主子是姑娘，倘或世子传信，我与姐姐必然不会搭理。”
“……不，日后他若是说了什么，一应与我说，总归、总归是我欠他。”
裴霈终于抬起脸来，恰巧半夏也领着丫鬟回来，裴霈接过汤碗慢慢吃着。目光悠远望向天际。
天空中凝结着几团如棉似絮的乌云。
……
“世子，前头能稍微歇息歇息，昨夜您本就不该……”
沈照潜行在山林里，跟他一道并肩行走的副官皱眉劝说：“昨夜若是直接出城，您也不至于受伤。”
他看了眼自家主子因为伤处而不正常泛红的脸色，沈照掩口咳嗽几声，眉目间却溢出愉快：“我也冥冥中觉得，昨夜我该直接出城，什么人都不要去见。”
“但你不知道，我一想到她有可能就此跟我再无关联，我就顾不上那么多了，什么狗屁天命，哪有去见她一面重要，能逃出生天是我的本事，若是逃不出京城，那也是我技不如人，可去见她，是不一样的，况且她愿意等我。”
他的声音虚弱，神情却愉悦的不行：“父王母妃已经安顿好了？”
副官点头说是，沈照的眉眼却骤然凛冽：“那查出来是谁出卖父王母妃没有？”
“……属下无能。”
副官颓然垂头。
沈照也因此咬紧牙关，好不容易近乎互通心意的快乐在这份凝重里被彻底消弭，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开下一步的迷题。
只要那个内鬼一天没有抓出来，他跟自己的父母就一日不能相见。
朝廷虎视眈眈，这次自己的父王母妃所以会出事，还是因为朝廷暗中下旨，逼着他们前去打击匈奴。
但在边关，每年冬日，粮草紧张的并不只有匈奴，其实中原也是如此。
况且还要为明年开春做准备，骤然出征，无非是害人害己的下场。
但是被朝廷派来传达旨意的偏生还是个傲慢无礼的太监，具体是为何闹翻，沈照不难揣测，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父母绝非鲁莽之辈，好端端的又怎么会突然杀了那太监？
无非是有人蓄意栽赃。
而出了这种事，泼脏水的得利者。只有朝廷。
倘若他贸然回去，到时候那内鬼与朝廷里应外合，一网打尽。
沈照紧了紧手掌，脚下动作逐步加快。
与此同时，淮南王府里。
用过晚饭的蔺江陵独自坐在书房里，他并不过多点灯，今日也没有让兰锜伺候，只是安静地盯着摆放在他面前的一份份情报。
直到有人翻窗而入。
“世子，查明白了，沈世子昨夜未曾离开京都，而是去了裴娘子那处，在裴娘子窗外似乎守了一夜，具体如何，我们的人轻易进不去裴府，只是安插在沈世子身边的暗桩传来消息。”
蔺江陵原本正在把玩的玉石棋子被他按在桌面：“那今日裴娘子有没有外出，可有去见什么人？”
那侍卫摇头，蔺江陵这才收回棋子仔细擦拭：“那就让暗桩盯沈照盯死，必要的时候……”
“割下脑袋带回来见我。”
他的声音里一点温度与情绪都没有，仿佛在说的不是他曾经的友人，而是一个偶人。
侍卫称是，忽而听闻门外有脚步声，他当机立断翻上房梁。
而蔺江陵的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仿佛他方才开始就一直是这副温和模样。
邱氏端着汤碗入内。她先是在门口略微站定，等到确认兰锜不在屋内后，才含笑走到蔺江陵身边。
“父亲送话来，希望今年大年初二，夫君你能陪着我一道归宁，他也有些要紧事要与夫君商议。”
邱氏亲自将汤碗递给蔺江陵，眼中柔情似水，蔺江陵接过汤碗，却不饮用，只是递给邱氏一枚玉佩。
“此事我自然晓得，过几日你与我一道去给泰山挑选礼物，避免到时候失礼，这枚玉佩是我从私库挑选，看着与你颇为相称。”
邱氏接过玉佩，察觉到玉佩上残余的淡淡体温，忍不住红了脸。她放软声调，正想趁机将自己的夫君带回自己房中歇息，谁知蔺江陵下一秒就拿起公文。
“如今圣上派我全力追查平江王府诸事，今日留宿书房，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免得夜深露重，伤了身子。”
见他如此，邱氏也只好宽慰自己：好歹不是留宿在兰锜那个小贱人的屋子里。
夫君上进，原也是她自己的福气，否则空嫁一个好皮囊，又有什么用处呢？
她又看了一眼正在燃烧的烛火。
再过不久，就是新的一年，到时候还有许多要紧事要她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