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就这么立在雨水里,身后在风雨中左摇右摆的是芭蕉,裴霈看着他,突然就想起去岁窗前的他也是这样立着,雨后海棠般秾艳。
她的目光沉沉,在沈照身上打转。
时值此刻,裴霈终于避无可避的意识到,或许眼前人对她有些情分在,那些一直被她所忽略的心意破开桎梏翻涌而上,但她仍旧冷静。
平江王府平反最少要个四年,这四年里风刀霜剑,生死一线,自己决不能,也不敢跟平江王府搭上什么关系,纵使眼前少年未来会位极人臣。
她稍稍后退一步,不动声色与沈照拉开距离。
沈照下意识伸手去留,衣袖却滴落几滴寒雨,他的眉目便骤然低垂,讷讷道:“你病还没好透,站远些莫要着了寒气。”
……呆子。
裴霈心道,口中却问:“不知世子夤夜前来,有什么要紧事?如今满帝京都在寻世子,裴家地方小,怕是暂无客房供世子居住。”
“……不,我来是要问你。”沈照骤然抬眼,眼底明星荧荧,“我不求你跟我走,霈霈,我只想问你,愿不愿意等我三年。”
“三年后,三年后你也刚十七岁……并不耽搁你的婚事。”他的眼睛明亮,里面烧着火,哪怕是在雨夜,也铺天盖地,一往无前的席卷而来。
裴霈几乎要被这把火逼得无所遁形,她努力忍着愈发急促的心跳,尽可能压稳声线,满是惊讶,又有个声音不住在催促她:拒绝这个要求,你既然不愿担惊受怕,就不该应下这份情。
但她下意识伸手抚上鬓侧朱钗,心口的跳动一下快过一下。
那是曾经沈照交给她的,在霍家,这是他曾经给过她的承诺。
窗外的风吹得更紧,从窗户灌进室内,呼啦啦灌满裴霈衣袖,将她的大袖吹得鼓动,沈照咬了咬牙,稍稍离开窗槅,将窗户关上。
“你别受寒,若是同意,叩三下窗扇,若是不同意……算了,你不同意便不用叩了,慢慢想,不着急,今夜内我都在此。”
窗户隔绝风雨声,当沈照的声音也消弭后,呼吸声与心跳声震耳欲聋。
裴霈捂着心口,呼吸急促。
她的目光落在饭后青鹄端来的药碗上,那是还没来得及收拾的。
……那药里有他的心意。
裴霈捂着脸,溢出一点难以控制的低吟。
青鹄两姊妹也看着现如今被自己伺候的主子,两个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担忧。
窗外忽而惊雷,电光里,裴霈看见被映照在窗槅上的身影。
她伸出手去,还是叩响了窗户。
沈照立在窗外,听着清晰的叩窗声,忽而抹了把脸,雨水与血水一道被他甩进尘泥,直到此刻,他始终紧绷着的神经才松弛下来,他才察觉到肉体的痛苦。
一夜风雨交加。
裴霈伴着风雨声睡得很是不安稳,清晨上妆要去给裴大夫人请安时,半夏见着她都被吓了一跳,扭过头去看了眼昨晚负责守夜的青鹄两姐妹:“是怎么照顾姑娘的?”
“昨夜那样大的雨,难不成连安神香都未曾点?”
半夏是伺候裴霈的大丫鬟,她要训人,青鹄青燕也就低头受着,反倒是裴霈摆摆手:“我自己睡得不踏实,与她们不相干,早些收拾妥当,不要迟了去见婶婶的时辰。”
主子发话,半夏又素来是个温和的性子,便也就没再多说,仔细替裴霈上粉,主仆一行才去见裴大夫人。
裴大夫人此时也正梳洗好,漱玉正在替她簪花,她见得裴霈,说道:“今日一道去给你祖母请安,马上要过年,诸多庄子上的账本也要给老人家过个目。”
因昨夜惊梦,裴霈也是蔫蔫的,此刻强打精神,问道:“祖母还能看账本,精神头很是不错。”
裴大夫人笑了笑:“她老人家不是那等放权还恋栈不去的刻薄人,说是看账本,不过是做给外人看,以示我们这些做儿媳的心里孝顺。”
“原来如此。”
裴霈从漱玉手里接过最后一支簪子,仔仔细细给裴大夫人戴上,两人就此携手去给裴老夫人请安。
等见到裴老夫人,裴霈眼下的乌青便掩盖不住,因她疾病未曾痊愈,老人家自然多些关怀,此番仔细打量下来,问道:“可是昨日风雨惊了?怎睡得这样差,上了粉都盖不住。”
裴霈抿着嘴摇摇头:“昨日半夏她们早就替孙女点了安神香,又仔细闭上门窗,并不曾被风雨惊扰,只是孙女自己睡得不踏实罢了。”
“原来如此,还担心是你小孩家,昨日未见过那样大的阵仗,被吓得起了噩梦,不过今日还是得吃些安神用的膳食,你本就体弱。”
裴老夫人仔细叮嘱几句,又提起过年要拜年的事项:“虽说霍家行事不堪,但到底是姻亲,往年不在京都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同在一城,等大年初三,还是要上门一趟。”
“是这么回事,只是如今霍家没个主事的,一来大房失了宗妇,二房听闻又有些……”裴大夫人拧眉,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形容霍家二太太的言辞,“他们家三房听闻又还未归来,到时只怕……”
裴霈在一侧听得昏昏欲睡,她本不是什么十分有精力的人,昨夜闹过那一遭,委实累得不轻,此刻听两位长辈商谈事宜,自知万事有二位长辈,不觉便放松神思。
“今年年后入宫的贺仪恐怕要另算,往年托人将咱们家与平江王府一道送上,今年平江王夫妻惨死,又落了个反贼的名头在,加之那平江世子不知所踪。”
裴大夫人一番话,迅速将裴霈从昏昏欲睡的境地里拉扯出来,她脑子混沌,一时间有些难以处理信息,只是愣愣看着裴大夫人的嘴唇一张一合:“也不知为何,那平江世子昨夜竟未趁乱逃出都城,是今日清早在城门处起了械斗,伤得不轻,好似是被太子一箭穿了肩胛骨。”
伤得不轻四个字撞进裴霈耳朵,掀起滔天巨浪。
她终于回过神来:上辈子平江王夫妻只是不知所踪,并未惨死,至于反贼名头更是一直未曾落实。
为何如今却如此?
况且、况且那个傻子昨夜不趁着混乱逃出都城,倒跑来求自己等他!
真是糊涂蛋,难不成连性命都不要?
裴霈心乱如麻,不自觉抓紧了帕子,满脑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