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闻言,略略自矜道:“我与大奶奶自幼一道长大,真算起来,我家大奶奶只比我小那么半岁,从小亲姊妹似的,姑娘有慧眼,竟一眼就看出来了。”
裴霈笑了笑:“嫂嫂待你想必极好,只是如今我有话同嫂嫂说,还请姐姐先出去与半夏她们待在一处。”
“那奴婢先谢过姑娘,赶巧如今我们大郎君在外头吃茶,没个妥帖人伏侍。”春枝俯了俯身,细腰款摆着转过屏风。
她前脚刚走,后脚裴霈便向荣氏问道:“这丫鬟眉目间当真与姐姐有些相似,方才看着,仿佛也很有主意?”
何止是有主意,看着心也大,怕是迟早要闹出乱子来,只是自己跟自己这位嫂嫂关系尚浅,最忌讳交浅言深,总不好才认识就说人家自幼伏侍的丫鬟不好。
荣氏恍若未觉:“倒也不怕你笑话,原先我在家里性子有些懦弱,家母早逝,如今当家做主的是我继母,她虽是个好人,却到底不是我亲娘,我难免有些畏缩,若非春枝在侧,我还真不是如今这般性子。”
裴霈若有所思,又同荣氏说了几句话,便推说身子不爽,让半夏送客。
半夏送走裴江夫妇,进屋伺候裴霈歇息,临睡时,裴霈问道:“那春枝1在大哥哥身边可还老实?”
“奴婢看着,不是个太安分的,举动上虽然守规矩,眼神却活像要吃了大郎君似的。”半夏沉吟片刻,照实回话,又劝道,“瞧着大奶奶也不是个面人,您如今还病着,便是与大奶奶再如何要好,也重不过您自己的身子。”
裴霈嗯了声,让半夏吹熄蜡烛。
到了临宫宴,裴霈才堪堪停药能下床活动,因着上回受冻,裴大夫人此番索性拉上武王妃,母女两人一道开了裴家与武王府的库房,翻来覆去给裴霈挑出几件既轻便又暖和的衣裳,甚至还特地寻了上好的灰鼠皮,给裴霈做了个暖和的昭君套戴着,临出门前,裴大夫人又往裴霈怀里掖进去一枚暖玉。
“今日宴上,你便跟着我一道,横竖是皇家办宴,各家长辈都带着姑娘,你就跟在我身边,淮南王府那事还没完!如今当家做主的还不是韦氏,太后娘娘人还活着呢。”
裴大夫人坐在马车里,她今日按品大妆,翟衣翟冠,傅粉涂脂,愈发显得气度高华凛冽。
看这架势,想必是真要去告御状了。
裴霈垂眼抿唇:“到时若是在太后凤驾前哭至昏厥,还请婶婶务必要带我回府。”
“别哭伤了身子就是。”
裴大夫人目不斜视,直到裴家这辆间金饰银螭绣带的青幔马车稳稳当当停在宫门前,半夏同漱玉打开隔扇,裴大夫人领着裴霈下车,改乘轿辇:这是一至三品命妇才有的待遇。
而裴大夫人携着裴霈登辇,一路向仁寿宫去,下了轿辇,裴大夫人与裴霈被一位老尚宫引着,越过诸多命妇与妃嫔,率先入内。
裴霈从踏入仁寿宫起,视线便始终下垂,及至嗅到檀香气,又被裴大夫人带着叩拜行礼后,才略微将目光放平。
但也只是看见杏黄底福寿合和如意纹的缂丝衣摆,紧接着就是裴大夫人请安问候的声音,直到最后,太后冷淡且平静的声音才响起:“你既然将你这侄女夸的天上有底下无的,本宫也好生看看是何等妙人。”
“抬起脑袋来。”
裴霈这才抬起面孔,据她所知,太后今年已然六十有余,当今圣上虽是太后亲子,但出生不久就被抱养,太后真正养育大的,反倒是武王,因而母子之间龃龉不小。
她本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精明的老太太,谁知太后却出乎她意料的祥和,或者说这位老人家头发虽已全白,但目光却仍旧清澈平静。
太后也审视着眼前这个小辈,她的视线在裴霈那张脸上略微多停留了片刻:“你生的很好。”
“在淮南王府的事情,本宫也有所耳闻,旁的不说,现下本宫要问你,你与那淮南世子,到底有无私情?那日去取梅花,你又为何不肯一走了之?”
“是有心攀附,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太后一声接着一声的问话砸在裴霈头顶,裴霈环顾四周,才发觉从太后开始问话时,仁寿宫里伺候着的宫婢与嬷嬷们已然尽数褪去,偌大的前殿里只有她们几个主子。
裴霈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将自己那日担忧与怀疑的事情尽数告知这位太后,她本能地向裴大夫人寻求帮助,裴大夫人的视线与她一擦而过,并轻微地点了点脑袋。
裴霈了然,又俯下身去跪在太后面前:“臣女不敢欺瞒太后,与淮南世子之间虽算不得十分清白,却也并无男女私情,至于那日,是因臣女在淮南王府中赴宴,午间饮过牛乳,后不得不更衣而去,然归于女眷席中,却接二连三偶遇外男。”
“由不得臣女不做多想,因而那日,臣女万不敢违背赌约,而受罚酒。”
她的声音清晰回荡在仁寿宫内,太后闭了闭眼睛似乎有些疲乏:“还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那淮南世子素来性情温和,与你也算有旧交在身,不会不晓得你体弱。”
“那日又为何让你在雪地里结结实实候了半个时辰,以至昏厥?”
裴霈便将兰锜曾传话一事掰开揉碎,细细说与这位长辈听,太后听罢,许久不发一言,直到裴大夫人开口:“霈姐儿原先在霍家,是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用在那世子身上。”
“只是两人一无定情,二不曾私下逾越,如今这世子已成婚,还对霈姐儿如此,属实不妥,霈姐儿绝无可能去给他家做妾,况且那日席上,便是淮南王妃,也多有言语失当。”
裴大夫人将那日淮南王妃所作所为一一道来,又道:“霈姐儿身子弱招了风,她却能信口雌黄说出两个小辈有私情,分明是要强压霈姐儿做妾。”
“我们这般人家送姑娘去给旁人做妾,万没有这样道理!”
裴大夫人正要想法子再告淮南王妃一状,外头又传信来,说是太子带着未来太子妃给太后娘娘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