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霈浑浑噩噩昏睡,不知天地,不晓日月,只是在昏沉里浮沉,耳边来来往往充斥着脚步声、言语声,她尝试着睁眼去看,但却只看见灰暗里人影幢幢,隔着纱雾,看不明晰,影子不断拉长靠近,她却始终分辨不出酒精是谁。
“怎么还没醒?热也褪不下去。”
裴大夫人眼下满是乌青,掀起帘子伸手探了探裴霈的额头,又忍不住皱眉:“派人拿着帖子去请王太医来。”
漱玉跟在身后,使了个眼色给丫鬟,又递上去一盏汤饮:“您这几日急的嘴上冒燎泡,姑娘米水未尽您也陪着,总不能您也倒了。”
裴大夫人匆忙喝下,又亲自拧了一条帕子给裴霈擦拭脸颊。
“只是王院判……素来是伺候陛下的,恐怕没那么好请。”
杜嬷嬷站在一侧:“最要紧的是姑娘现在喝不进汤药。”
“灌,用什么法子都得给她灌进去!”裴大夫人盯着裴霈几日未进水米已然瘦到有些脱相的面孔,犹豫片刻后便下了狠心,“拿玉漏斗来,一点点喂进去。”
杜嬷嬷与漱玉应是,各自领人准备,只是那漏口怎么也顶不开裴霈紧扣牙关。
好在王院判匆匆赶来,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裴大夫人身边的武婢一把提到床边,他先给裴霈诊脉,又翻了翻眼皮,再看了看裴霈唇上已然被咬成绀紫的牙印,摇了摇头。
“这是平日思虑过多,外感内热,两下一激,风邪入体不说,还有些乱了神智,汤药喂不进去,姑且先施针放血,泄些邪热,留待明日再喂药。”
裴大夫人敦促他动作快些,王院判只得胡乱擦了把还沾着雪水的胡须,拿出一套金针处理过,又谨慎扎破裴霈手指挤出几滴血。
紧接着额他便开下药方,裴大夫人当即让人去备药,王院判当即要走:他还要在宫中当差,绝无可能留在裴家过夜。
谁知却被裴大夫人一把挽住袖子:“宫中自有我家主君替你说和,你只管留在府中看顾便是。”
王院判一愣,哭笑不得,只得由着裴大夫人安排,却不忘叮嘱:“下官看夫人也有些气虚体弱,想必是这两日心焦无比,但若是如此下去,恐怕府中要多请一位大夫来看顾病患。”
裴大夫人便使杜嬷嬷去安排王院判歇息,自己也挑了裴霈院中耳房暂住,又留下漱玉同半夏一道照看裴霈,以备裴霈夜醒伏侍。
四周当即熄灯,半夏端着矮凳坐在裴霈床前守夜,漱玉便选靠窗处的矮榻,正要睡下时,青鹄并青燕两姊妹推门入内:“两位姐姐这几日辛苦,今日守夜不妨就由我们来,姐姐们去暖阁后歇息,若是有事,一并伏侍也好。”
半夏与漱玉一道开口正要推辞,眼前却骤然一阵眩晕,险些双双摔倒,半夏更是差点带倒桌上茶盏。
好在青鹄姊妹两个眼疾手快,当即搀住两人,才不止一次教两人摔坏器皿。
漱玉当即与半夏对视一眼:“那我与半夏便在暖阁后,你们两个要好生伏侍姑娘。”
她们答应的太过轻易,青鹄与青燕反而有些犹豫,但半夏两人不给他们思考的时辰,当即就各自抱着被褥钻进暖阁后头。
两姊妹这才放下心来,各自斟茶吃了一丸药,又轻手轻脚打开香炉向里头投入一味香药。
不消片刻,暖阁后呼吸声渐重。
青鹄再与青燕小心翼翼推开窗户。
霎时间,水银乍泄,春堂盛月。
沈照匆匆一身风雪,撑着窗户翻身而进,他抖抖鹤氅上的雪珠,递过去一个瓷瓶:“我身上冷,就不看她了,免得又冻着,这药用水化开,一日三次。”
“这会儿就先给她用,先褪热。”
他说话时唇齿间呵出白雾,眉梢鬓角都是霜雪,睫毛上颤颤融化出水珠,青鹄依言用一点温水化开药丸,撩开纱幔试着喂药,最后却满脸为难地退出来:“喂不进去,姑娘死死咬着嘴唇,身上也烫的厉害。”
沈照拧眉,一阵风似的从青燕身边旋过,伸手探去,手背碰了碰裴霈额头。
温度烫得吓人。
他借着月色打量躺在床上的人:高热太久,眼前人已然瘦的脱相,半分没有平日里的好皮囊,眼窝凹陷发青,鬓发散乱狼狈。
……但他仍旧喜欢,甚至心如刀割。
“再去化一丸,我来喂,你们先出去。”
沈照抿了抿唇,打发青鹄与青雀,两姐妹不好违背命令,只得暂且离开。
等到万籁俱寂,四周只有窗外白雪压枝的细微簌簌声,沈照才将那一点为数不多的药水含进口中,紧接着他开始褪去外袍。
衣衫委地。
裴霈只觉身处烘炉,浑身上下干燥发疼,如行荒漠之中,但却突然天降甘霖,紧接着是丝丝凉风,旋即又开始落雪,凉意一点一滴沁入肺腑,她不由惬意喟叹,雨水与雪水交融,在她唇上化开,连喉头也清润舒坦。
她本能探出舌去寻求更多的雨露与雪水,但她才略微尝到一点滋味,落在她唇舌上的甘露却骤然停滞。
裴霈忍不住伸手去接,手掌不住抓握、摸索,但这阵雨似乎只是暂时而来,又匆匆而去。
只是她周遭干旱与燥热已然被大大缓解。
……
沈照唇面水润,耳尖红透,眼神略有迷离地看着还在床上昏迷不醒,但脸颊上那种不祥的红晕已然开始消退的裴霈,宛如木雕。
直到暖阁后传来一阵轻微地呻、吟声,似乎有人要苏醒,他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将衣裳穿好,连忙翻窗而出。
听得屋内动静,青鹄两姐妹才进屋替裴霈关上窗户,作为姐姐的青鹄又伸出手去摸了摸裴霈额间温度。
探得让她放心的体温后,她才抽出空让青燕去清理了炉内香药。
但躺在床上的裴霈却哑着嗓子开始低吟:“水……”
这一声让青鹄也彻底松了口气,两姐妹忙不迭地搀扶起裴霈伺候着喂下一盏温水,紧接着又叫醒半夏与漱玉,去请裴大夫人与王院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