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过了,太子妃娘娘饭食、各位夫人添妆的首饰,一应无毒。”
太医院胡院判收回银针,拱手向天子禀告,天子脸色阴沉,看了眼昏迷在床榻上嘴唇紫黑的霍琇:“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子妃活生生一个人,倒能自己咽下断肠草?”
胡院判摇头:“此毒在太子妃唇上,臣已验过口脂,并无毒物。”
“去查。”天子脸上的怒气几乎遮盖不住,他又转过头盯着正在啜泣的霍家女眷,“既然太子妃殒命,婚事就此作罢,尔等归家静待日后。”
霍老太太的啜泣声极为微妙地一顿,紧接着又哭泣着向天子谢恩。
霍大太太始终低着脑袋,一言不发,手指不住摩挲着袖口。
唯有霍二太太真心实意的在已然作为灵床的床边哭泣不止。
太子进屋,冷淡扫了眼躺在床上毫无声息的霍琇。
“父皇,有了线索,尚仪局派来给……”他顿了顿,有些玩味地思考着措辞,“霍家姑娘梳妆的宫女招了,是有人指使,藏毒指上,混了口脂再擦上去即可。”
他扭头吩咐身侧小黄门,当即就有个宫婢被人拖死狗般拖进殿内,鲜血从她指尖滴滴答答往下淌,透着不祥的颜色:“虽受了拔甲之刑,毒药入血,但预先喂了解毒丸药,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霍大太太抽了抽腿,尽可能往墙角跪进些。
“说说,是谁让你有这样大的胆子,毒害太子妃?”
太子虽贪花好色,在此刻却彰显出身为储君的沉稳,他语调平缓,仿佛只是平日里得空关照奴仆。
但听见他问话的小宫女却浑身抽搐起来,本能般展露出对于痛苦的恐惧,自她喉间溢出犹如垂死兽类的哀嚎。
紧接着,那只还在滴血的手指向——
跪在角落里低眉顺眼的霍大太太。
“不是……!不是民妇啊!”
稍显长久的寂静之后,始终没敢抬头的霍大太太终于意识到不对,她抬起脸来比划着辩解。
霍二太太在略微愣神之后,咬着牙爬起身,狠狠给了霍大太太一个耳光,直把霍大太太抽得鬓发散乱,唇角溢血。
在殿内的诸多女婢连忙上前拉扯:万一当着陛下的面再闹出人命来,可了不得!
一时间,辱骂声与劝阻声响成一片,挣扎动静与撕扯声响你来我往。
好一片兵荒马乱的场景。
“嗒。”
在这样的喧闹中,瓷瓶与地面接触的声音便愈发惹人注目。
霍大太太的哭叫也在瓷瓶滑落的瞬间戛然而止,她表情惊恐地看着胡院判与霍二太太向那瓶子伸手。
“不、不要!”
她尖锐地吼叫出声,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敏捷姿态扑向瓷瓶。
“咚!”
她被太子狠狠一脚踹开,身体重重地撞在床脚。
这幅临时用来停灵的床榻并不稳当。
何况这一脚如此沉重。
我或许是断了肋骨?
霍大太太无意识地想着,她并不能精准分辨出到底是哪里疼痛,只知道闷热的痛苦从胸口开始蔓延,然后浑身都泡在这种苦痛里,唇舌间她尝到熟悉的铁锈味。
那时十几年前,她在产房里九死一生,诞下她的孩子们,那时她曾经尝过这种味道,她知道是血。
但此时远比那时来得浓烈。
霍大太太猛地呕出一大口血,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是谁指使你!你说啊!你是琇姐儿的婶母,你平白无故做什么要害她!”
平白无故?
霍大太太吃力地睁着眼睛看着蹲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控诉的弟媳妇。
怎么会是平白无故呢?
她张张嘴,扯出一个扭曲的讥笑:不是平白无故,是你逼人太甚……
我的孩子病重,每日流水似的吃参茸补身子,你还要夺了中馈,霍家这等吃人的地方,没了中馈,谁供得起每日的燕窝人参?
若非如此……
霍大太太喉咙里咯咯作响,又呕出一大口血。
眼见是要不行了。
霍二太太伸手死命掐着霍大太太的人中,直到掐出一个带血的,但霍大太太的脸色仍旧不可避免的灰败下去。
她惊慌失措地扭过头看着太子:“殿下!您千万不能放过这个贱人,仅凭这个贱人……怎么敢害了我的琇姐儿!那可是您未来的太子妃!”
“她这是蓄意谋害!要扣上一个克妻的名声给您!”
太子只是居高临下,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个近乎癫狂的无措妇人。
“不必了,罪魁祸首命在旦夕,就由她这样死吧,便是勉强续命,怕也审不出什么东西来,至于克妻的名声……”太子嗤笑一声,“本宫自然还有太子妃,只不过不会是霍家女而已。”
霍二太太惊骇地瞪大双眼,为着荣华富贵,她们母女两个隐忍许久,筹谋许久,甚至不惜为此忍辱负重,受了淮南王府那对母女如此多的折辱,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能成为东宫太子妃吗!
她瘫坐在地上,太子却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他同皇帝到侧殿商议片刻,回来时仅剩他一人。
他径直越过还在啜泣神智不清的霍二太太,走到霍老太太身边:“你家姑娘既然曾经与本宫有过姻缘,日后自然不会亏待霍家。”
“但是。”他看了一眼浑浑噩噩的霍二太太,“本宫希望霍家上下都长着一张嘴。”
霍老太太方才还有些悲怆的脸瞬间变了表情,她当即用帕子擦干眼泪,忙不迭答应,太子这才满意颔首,转身离开此地。
此刻裴霈她们具在前殿,先前宫内尚宫领着羽林卫仔细盘查过,这才泄出消息,是太子妃身亡。
裴霈有些茫然地坐在裴大夫人身边。
她本以为霍琇既然已经逃过死劫,说不定今生还能成为太子妃。
诚然,她也想过霍琇难逃一劫,但内心深处,却仍旧隐隐约约怀揣着期待。
毕竟沈照离京已经发生变化,若是霍琇身上事再有所改变,说不定她能顺利逃离霍家前世给她安排的命运。
而如今,霍琇的死无疑是某种强烈佐证。
“诸位受惊,殿下派下官来,只为慰问。”
听得此声,裴霈脑海中轰然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