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露出一点可以说和的架势，甚至也清楚银翘不愿离去并非因为不愿嫁人，更多的还是因为宫中需要一个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当然，这也许只是自己的臆测。
裴霈腹中嘲笑一句。
银翘瘫坐在地上：先前就已经提过此事，只是这阵子一直没有再提，她本以为自己能逃过。
“姑娘，若是日后再见夫人，奴婢不在您身侧，该如何是好呢？”银翘抬起脑袋，试图做最后的挽留。
裴霈却只是摇头。
“日后要祭祀母亲，不必你再多担心。”
这句话彻底断了银翘念想，她瘫软如泥地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裴霈示意半夏处理，半夏当即叫来小丫鬟，将银翘送出房。
沉思片刻后，裴霈叫来了青鹄。
她得承认，有些事确实不方便借助裴家来做。
秋日的夜格外静谧，裴家的庭院里来来回、回游荡着点点灯火：宴会将近，巡夜的丫鬟婆子更加谨慎。
几个武婢夹杂在人群里，跟着一道路过幽深的园林。
银翘的脸从灌木后探出，她紧紧抿着嘴唇，下颌收紧，像一尊冰冷雕像，她迅速地扫视周围，然后猫着腰钻进黑暗里。
守着裴家后门的婆子正百无聊赖的打着蚊虫，秋后的蚊愈发毒辣，蒲扇拍击的声音压过檐上一片旧瓦的破裂声。
银翘仰着脑袋看着眼前的大家：“去跟娘娘说，姑娘已经容不下我伺候了。”她旋即有些讥讽，“甚至姑娘自己也未必那么愿意嫁人，日后的婚事可不好安排。”
“她这样好的相貌，由不得她不嫁人，过几年匈奴又来和亲，霍家上回入宫已经同娘娘定下，日后是要她替公主出嫁，她逃不开。”
稍显尖锐的一声嗤笑后，银翘从阴影里走出，后门的瓦片又轻微地响了一声。
银翘离开后，青鹄的身影从黑暗里冒出，她翻身上墙，盯着碎裂瓦片看了片刻。
夜风拂过裴家庭院里沉沉的湖水，荡起微澜。
银翘在次日便提出要出去自己开个小铺子过活，裴霈当即将此事与裴大夫人商议，过后便将本就属于裴霈的一处小商铺匀给了银翘。
按市价收部分租金，又特地与银翘先定了个大单子，让她每三日往裴家送一批汤饮子，如此也算妥帖。
诸事皆定，裴霈便亲自带人帮银翘收拾东西，又剪了十几两银子给她。
如此安定到中秋宴来临。
裴大夫人亲自领着裴霈在一众京都妇人面前过眼，因霍家缘故，京都中诸多妇人大都晓得有这么个女郎，如今见她霞姿月貌，谈吐端庄，霎时间收起不少轻视。
“婶婶，阿姣她们也来了。”
裴霈于诸多云鬟雾鬓中见得陈姣与杜妗两人面孔，低下声悄悄请示，裴大夫人宽和一笑：“玩去吧，仔细些别教日头晒了，待到开席再回来也不碍事。”
裴霈抿着嘴笑，两眼弯月般，谢过裴大夫人便领着半夏去寻人。
陈姣杜妗见得裴霈，三个女子团团找了清幽地坐下，陈姣握着裴霈的手不住啧啧感叹：“都是爹妈生养，怎你就这样雪肤花貌的漂亮，如今年纪还小，待到及笄，裴大夫人得给家里换个铜门槛！”
裴霈脸上一热，拿团扇去拍她：“我身上还有孝，你说话就这样轻浮，日后可不敢再见你了！”
姊妹寒暄几句，又提起宋蓁。
“听闻她嫁进誉王府后过得不大如意，誉王妃本就不是个能容人的，誉王又不着家，整日住在官署里，王府里便是誉王妃独掌大权，前一阵我去庙里上香，还见着她，人瘦了不少，额头上也青青紫紫。”
杜妗有些哀悯，却也没说更多，她的性子柔软，见得宋蓁凄惨，不免有些感慨，陈姣却浑不在乎：“她自己求得的前程，便是吃苦也该受着，就是不晓得今日誉王妃来你家，带着她没有？”
裴霈仔细想了想宾客：“有的，她家祖母也还住在我家。”
三人正说话，半夏带着几个丫鬟上来给主子们送冰饮，轻声道：“蓁姑娘想见见您。”她看了眼亭外，“淮南世子妃也来了。”
蔺江陵的世子妃？来得真快。
裴霈毫不怀疑来者不善，以她如今跟蔺江月的关系，蔺江月不在这位新嫂嫂面前添油加醋说几句她曾被蔺江陵救过的事，她都要怀疑对方别有所图。
她示意半夏去斟茶，让丫鬟把来者接进来。
淮南世子妃邱氏是个极其端庄的女子，吊梢眼，眼尾圆钝，高高梳着随云髻，但只用一支瑞凤衔珠步摇定住，给人一种高贵可亲的温和感，哪怕是看向裴霈的目光里，也满是和缓与柔软。
几人见礼，用过茶，裴霈按例问了宋蓁的好，便向邱氏搭话，你来我往几句，邱氏又抿了口茶，温和道：“听江月妹妹说往日里，裴娘子在霍家时时常与她走动，是个十足的妙人，我便好奇，便来冒昧打扰。”
“小时看书，只不信世间当真有什么神妃仙子，如今见着娘子，才知古人诚不我欺，怨不得世子愿意看在江月妹妹的份上，当初留兰锜照料。”
裴霈笑道：“世子妃娘娘过誉，当初实在是形容狼狈，世子爷又素来洁身自好，只能委屈兰锜姐姐待我好些，如今想来，想必世子也心烦，好端端摊上我这个祸害，兰锜姐姐又惯常伺候世子，情义非凡，无端委屈来伺候我，世子虽不说，但今日可见是不满，否则今日怎打发娘娘来臊我？”
邱氏神色一变，打起精神仔细打量这个雪娃娃似的年幼、女子。
兰锜在府中地位不同，又与自家夫君有极为不俗的情分，她始终不好打发，已然成为心头刺，本想着借机暗讽几句眼前人不检点，貌美近祸水，随意引诱未婚男子，谁知倒吃了锥心痛。
裴霈只当看不见邱氏的目光，貌似乖顺温驯，垂下眼吃茶，遮盖眼底冷意。
当今世道，说一句女子貌美受男子照料，传出去便必定要说女孩不检点，邱氏还真是“好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