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我没见到你。”
裴霈再见蔺江陵的时候不出意外被拦下，她抱着一卷书，正匆匆要往学堂赶，蔺江陵立在她身前好似不可逾越的一道天堑，无论如何也难以跨越。
她不得不俯下脑袋，近乎温顺地娓娓道来：“昨夜迷路，不慎进了沈世子的院子，又实在不辨道路，还请世子恕罪。”
蔺江陵低下头去，让人递给裴霈一幅地图：“我猜也是，这卷地图你收着，下次记着看地图找路。”
地图入手，羊皮质地，裴霈却觉得硌手，她匆忙将头愈发佝偻：“是臣女莽撞，下回必然找人带路。”
蔺江陵的脚步这才逐渐离去。
裴霈松了口气，连忙钻进学堂。
“姑娘，老太太送信说让您找个空回府中。”
这厢裴霈课业方毕，那头春燕又匆匆忙忙送来口信，裴霈闻着她发丝上同自己如出一辙的桂花香油味道，手掌微翻在春燕手里塞进银锭。
“你去跟外祖母说清楚，我这些日子忙得很。”她又晃晃手里地图：“世子爷让我熟悉熟悉路线，免得下回又走错路。”
下回二字被她咬重，春燕不觉绷直腰肢，又将银子稍稍退回：“奴婢知道怎么说，只求姑娘日后提携提携奴婢。”
裴霈笑而不语。
春燕从霍家回来是两日后，实则只有半日的路程，对此裴霈无心深究。
因为蔺江月的生辰就在这几日，虽然学堂里蔺江月未能独占鳌头，但她到底是淮南王府的郡主娘娘，到时候淮南王府众星拱月，更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三日后，淮南王府大开府门，各家闺秀郎君鱼贯而入，裴霈同余下几个在学堂陪读的女孩也被淮南王妃“施恩”，准许她们一道游园看戏，戏台子正搭在园中。
“这是谁家的姑娘，当真是好颜色，王妃藏着今日才肯让我们见，莫不是养着自个儿可心如意的媳妇？”
裴霈被淮南王妃拨来伺候着赏戏，因是蔺江月芳诞，裴霈换了身颜色稍艳的衣裳，连臂膊麻布也不便带，是故几个开口调侃的女眷没能认出裴霈。
“这是霍家那位表姑娘，江陵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正室如何，我这个做母亲的一概不管，到时候有可心人，让那小子提着大雁上门就是了。”
淮南王妃掩口轻笑，方才还热切的女眷们登时换了面孔，三三两两令起话头，待到点戏时更有个紫衣夫人，堂而皇之点了出讥讽婢女妄攀高枝的戏来演。
裴霈只是垂眼，温驯而恭良地在淮南王妃身边添茶奉糕，真心诚意侍奉如婢女。
直到蔺江陵来给淮南王妃请安。
芝兰玉树生于庭中。
但两人的目光只是飞快擦过，裴霈迅速低下视线，听蔺江陵同淮南王妃并几个女眷寒暄，听淮南王妃打发她去与姑娘闺秀们游园。
直到离开淮南王妃视线，裴霈才松了口气：在淮南王妃跟那群女眷的注视下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尤其是她的出身与容貌并不相称。
留在那里迟早要作为商品。
裴霈拾阶而上，登高去寻在顶楼处品茶插花的蔺江月，她远远隔着湖水向男宾席位投去一瞥凝视，却没能在鸡群里寻到独立的鹤。
她摇摇头，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好笑：那怎么会是鹤？便是他在，也该是花孔雀。
这点想法被她抛诸脑后，她静静立在蔺江月门前，听着门后嬉笑声，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这是金丝雀即将啄断锁链的颤鸣。
她缓缓推开门。
“你怎么过来了？我母妃那的夫人们应该极喜欢你才是，要知道她们家中缺得就是如你这般的可心人。”
蔺江月故作惊诧，起身上前握着裴霈的手关怀备至，裴霈低顺下眉眼将实话娓娓道来，末了补充到：“我如今还是戴孝之人，今日是郡主的好日子，不好冲撞郡主。”
“你我之间有什么冲撞不冲撞的？”蔺江月拉着裴霈的在她身边坐下：“你同我的关系向来好的很，加上我家兄长……”
她以帕掩唇，意味不明地露出笑容，几位同坐在桌边的贵女们目光里不约而同浸透冷意。
唯独除了霍琼。
霍琼盯着裴霈，掌心冒汗，眼神里是她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渴望。
那天春燕回了一趟霍家，紧接着祖母就传信来，说是自己这个表妹会帮着自己在淮南王世子后院有一席之地。
她很清楚自己这个表妹跟自己的关系到底如何，倘若当真有这个机会，为什么轮到她？
裴霈浑然不觉霍琼目光里的怀疑般，安分守己坐在蔺江月身边任由这位郡主娘娘不停给她树敌，只是目光时不时看向楼外，准确估计着时间。
“裴娘子，不大好了！你身边那个春燕好端端地昏厥在岸边，似是落水，生死不知，你快来看看清楚。”
一连串急切而略有慌乱的声音伴随着凌乱叩门声响起，裴霈脸色瞬间惨白，起身时甚至不小心带倒一只绣凳砸在脚踝。
罗袜之下，迅速鼓起大块凸起，裴霈眼圈晶莹泛红，蔺江月俯身想去扶起裴霈，却被裴霈微微拍开。
“郡主娘娘，人命关天，何况自从我来淮南王府，素来与春燕相依为命，这丫头就是我的半条命，我绝对放不下她，还请郡主娘娘速速容我去看她。”
蔺江月微微皱眉：“你如今这个样子如何能去？没得再摔伤。”
“琼姐姐一定愿意陪我去，我们本就是表姊妹，有什么事互相照应也是好的，琼姐姐，你可愿意陪着我？”
裴霈及时而大胆地抓住了霍琼的衣袖，霍琼微微愣怔片刻后用力点头：现如今箭在弦上，有祖母盯着，这个小丫头还能做出什么事？说到底只要自己胆子够大，心思再细一些，未必就会被算计。
而裴霈看着已经点头的霍琼，心里想起的却是方才在戏台子边上淮南王妃跟那群世家夫人的脸面，她咬了咬唇角。眼底满是兴奋的光。